威廉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在他念小學時,他的生命中就出現了一個同年同月同日生且同名同姓的人。那個人一直如影隨形,不斷與他作對,害得威廉身敗名裂。一天,威廉終於找到了和那個人決鬥的機會,一劍刺死了這個仇敵,卻發現……

我暫時稱自己為威廉·威爾遜,不要好奇我的真實姓名,何必用我的真實名字玷汙眼前的白紙,這名字已經讓我的族人飽受侮辱、憎惡和輕視了。那些憤慨激昂的言語,難道還沒把這聲名狼藉的人所犯的錯傳到天涯海角?

啊,自甘墮落的浪子,難道你真的對人間心如死水,真的厭倦塵世的名譽、金錢,厭倦了鮮花,放棄了許願?這些年來,我遇到了很多無法說明的事情,也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在最近的歲月裏,我突然跌入穀底。如今,我決心將這一切和盤托出。

人們通常是一步步走向深淵,而我卻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惡人。所有的德行,所有優雅的舉止都在某一刻,被人從身上完整剝落,就像是脫去了衣服一樣。我站在巨人的肩上,越過了邪惡的地方,墜入了比依拉加巴勒那類滔天罪行還要難以諒解的深淵。

究竟是為什麼,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我犯下了滔天的罪惡?請讓我說出來。在死神麵前我反而變得坦然,死亡的陰影反而讓我平靜,在臨死之前,我渴望得到世人的同情——我差點說成了憐憫。

變成現在這樣的情形,並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我隻希望他們能夠相信,我是被那摸不著看不見的命運之力操控至此。希望他們看了我所講述的事情後,能夠在我的罪惡沙漠中,找到一塊綠洲,看到我內心柔軟的地方。我希望人們能認識到,在誘惑麵前人無能為力。也許他們沒有麵臨著和我麵臨的一樣大的誘惑,所以還不曾墮落。難道這人世間真的一片和諧美好,難道隻有我一個人生活在現實中?人世間這些荒誕離奇的幻想,怎讓我不恐懼害怕?

我們這族人,一直以脾氣暴躁、善於想象聞名,我完全繼承了家族特征。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特征越來越明顯,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僅我身受其害,就連我的朋友也因此變得焦躁不安。所以我時常孤身一人沉溺在幻想之中,固執且情緒失控。我家的大人們並不是沒費心幫我矯正,隻是他們也同我一樣優柔寡斷,最後在我的壞脾氣麵前俯首稱臣。從那時起,在家裏,我的話就是聖旨,在別的孩子還需要父母牽著走路時,我已經開始自立,麵對事情隻遵循自己的判斷。

關於學校,我總記得最早接觸時,有一幢伊麗莎白女王時期流行的建築。它的結構不規則,有巨大的窗戶、長且陰暗的回廊,還有高聳入雲的大煙囪。那個屋子應該位於倫敦一個霧氣籠罩的村子,房前屋後有許多參天大樹,周圍所有的建築都古老且破舊。

不過,這樣的一個古老小鎮的確是個能夠安撫人心的避風港。在我的想象中,我正一個人漫步在林蔭道上,不時嗅到灌木叢散發的芬芳,聽到從遠處傳來的空靈的教堂鍾聲。那鍾聲每隔一小時就突然敲響,有些陰沉。鍾聲在漸漸暗淡的天色裏靜靜回蕩,被歲月侵蝕了輪廓的哥特建築也藏在暮色中,安靜地睡去。也許,讓我仔細回憶一番,我會比做現在的任何事情都開心、快樂。準確地說,我現在是聚集萬千悲情於一身。

這千真萬確,請原諒我這樣毫無章法地寫著這些小事,我隻是為了給自己尋找一些短暫的慰藉,讓自己不那麼悲苦。雖然這事情看起來隻有芝麻大小,甚至有些可笑,不過於我而言,特殊的時間、地點十分重要。現在的我,甚至能夠意識到,那時候命運就已經為我敲響了警鍾,給過我忠告。在以後的歲月裏,那種忠告一直伴我左右。

我說過那建築有些古怪,房子前麵的院子十分寬敞,院牆用磚頭堆砌而成,十分堅固。牆頭上還插滿了碎玻璃,就像牢房似的。當時的我們就被圈在這樣一個院子裏,每周隻有三次出去的機會。一次是在周六的下午,我們排著隊由兩位老師照看著,規規矩矩地在田野散步;另兩次是在周日,去教堂做禮拜。

我們的校長是鎮子上唯一一所教堂的牧師,我忘不了他在教堂裏走路時莊嚴的樣子。他總是一臉嚴肅地站在講壇上,身上的牧師袍隨風飛揚。他頭上的假發,也鋪滿了粉。這難道就是不久前,那個手持教鞭,身著製服,看上去不近人情嚴格執行學校規章製度的校長嗎?

荒謬,甚至可笑,這是多麼自相矛盾的一個人。

在堡壘一般的圍牆角,有一扇笨拙的大門。門上滿是大頭的鐵螺絲,就連頂端也高聳著鐵釘尖尖的鋒芒。乍看過去,會以為是巨大的鐵皮怪獸,讓人不由得後退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