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排筵宴在後堂,管待徐能一夥七人,大吹大擂介飲酒。徐爺隻推公務,獨自出堂,先教聚集民壯快手五六十人,安排停當,聽候本院揮扇為號,一齊進後堂擒拿七盜。又喚操院公差,快快請告狀的蘇爺,到衙門相會。不一時,蘇爺到了,一見徐爺便要下跪。徐爺雙手扶住,彼此站立,問其情節,蘇爺含淚而語。徐爺道:“老先生休得愁煩,後堂有許多貴相知在那裏,請去認一認。”蘇爺走入後堂。一者此時蘇爺青衣小帽,二者年遠了,三者出其不意,徐能等已不認得蘇爺了。蘇爺時刻在念,到也還認得這班人的麵貌,看得仔細,吃了一驚,倒身退出,對徐爺道:“這一班人,正是船中的強盜,為何在此?”徐爺且不回話,舉扇一揮,五六十個做公的蜂擁而入,將徐能等七人,一齊捆縛。徐能大叫道:“繼祖孩兒,救我則個!”徐爺罵道:“死強盜,誰是你的孩兒?你認得這位十九年前蘇知縣老爺麼?”徐能就罵徐用道:“當初不聽吾言,隻叫他全屍而死,今日悔之何及!”又叫姚大出來對證,各各無言。
徐爺分付巡捕官:“將這八人與我一總發監,明日本院自備文書,送到操院衙門去。”發放已畢,分付關門,請蘇爺複入後堂。蘇爺看見這一夥強賊,都在酒席上擒拿,正不知甚麼意故,方欲待請問明白,然後叩謝,隻見徐爺將一張交椅,置於麵南,請蘇爺上坐,納頭便拜。蘇爺慌忙扶住,道:“老大人素無一麵,何須過謙如此?”徐爺道:“愚男一向不知父親蹤跡,有失迎養,望乞恕不孝之罪!”蘇爺還說道:“老大人不要錯了!學生並無兒子。”徐爺道:“不孝就是爹爹所生,如不信時,有羅衫為證。”徐爺先取涿州老婆婆所贈羅衫,遞與蘇爺,蘇爺認得領上燈煤孔,道:“此衫乃老母所製,從何而得?”徐爺道:“還有一件。”又將血漬的羅衫及金釵取來。蘇爺觀看,又認得:“此釵乃吾妻首飾,原何也在此?”徐爺將涿州遇見老母,及采石驛中道姑告狀,並姚大招出情由,備細說了一遍。蘇爺方才省悟,抱頭而哭。事有湊巧,這裏恰才父子相認,門外傳鼓報道:“慈湖觀音庵中鄭道姑已喚到。”徐爺忙教請進後堂。蘇爺與奶奶別了一十九年,到此重逢。蘇爺又引孩兒拜見了母親。痛定思痛,夫妻母子,哭做一堆,然後打掃後堂,重排個慶賀筵席。
次早,南京五府六部六科十三道,及府縣官員,聞知徐爺骨肉團圓,都來拜賀。操江禦史將蘇爺所告狀詞,奉還徐爺,聽其自審。徐爺別了列位官員,分付手下,取大毛板伺候。於監中吊出眾盜,一個個腳鐐手扭,跪於階下。徐爺在徐家生長,已熟知這班凶徒殺人劫財,非止一事,不消拷問。隻有徐用平昔多曾諫訓,且蘇爺夫婦都受他活命之恩,叮囑兒子要出脫他。徐爺一筆出豁了他,趕出衙門,徐用拜謝而去。山東王尚書窎遠無幹,不須推究。徐能、趙三首惡,打八十。楊辣嘴、沈胡子在船上幫助,打六十。姚大雖也在船上出尖,其妻有乳哺之恩,與翁鼻涕、範剝皮各隻打四十板。雖有多寡,都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姚大受痛不過,叫道:“老爺親許免小人一刀,如何失信?”徐爺又免他十板,隻打三十。打完了,分付收監。徐爺退於後堂,請命於父親,草下表章,將此段情由,具奏天子。
先行出姓,改名蘇泰,取否極泰來之義;次要將諸賊不時處決,各賊家財,合行籍沒為邊儲之用;表尾又說:“臣父蘇雲,二甲出身,一官未赴,十九年患難之餘,宦情已淡。臣祖母年逾八帙,獨居故裏,未知存亡。臣年十九未娶,繼祀無望。懇乞天恩給假,從臣父暫歸涿州,省親歸娶。”雲雲。奏章已發。此時徐繼祖已改名蘇泰,將新名寫帖,遍拜南京各衙門。又寫年侄帖子,拜謝了操江林禦史。又記著祖母言語,寫書差人往蘭溪縣查問蘇雨下落。蘭溪縣差人先來回報,蘇二爺十五年前曾到,因得病身死,高知縣殯殮,棺寄在城隍廟中。蘇爺父子痛哭了一場,即差的當人,齎了盤費銀兩,重到蘭溪,於水路雇船裝載二爺靈柩回涿州祖墳安葬。不一日,奏章準了下來,一一依準,仍封蘇雲為禦史之職,欽賜父子馳驛還鄉。刑部請蘇爺父子同臨法場監斬諸盜。蘇泰預先分付獄中將姚大縊死,全屍也算免其一刀。徐能歎口氣道:“我雖不曾與蘇奶奶成親,做了三年太爺,死亦甘心了。”各盜麵麵相覷,延頸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