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大街上,一輛輛汽車鳴叫著飛馳而過,行人來來往往,喧囂沸騰,在去大劇院的路上,他們幾乎沒有說話,心裏都在想著同一件事情。

他們在一個角落裏坐下了。

“我希望得到一個問題的答案。”麗達說:“盡管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但是我想,你會告訴我的:當初你在去築路隊之前,為什麼中斷我們的學習和友誼呢?”

盡管保爾從見麵的那刹那就預料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但還是很尷尬。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保爾從中看出來了,她完全清楚是什麼原因。

“我想你完全知道原因,麗達。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我隻能責備當初的保爾。在我的一生中犯過許多大大小小的錯誤,其中之一就是你剛才說的話。”

麗達笑了笑,說:

“這是個很好的開場白。但我想聽的是答案!”

保爾低聲說:

“麗達你知道,我看過很多牛虻之類的書,那些書生動塑造了一些英雄無畏、剛毅堅強、對革命事業無限忠誠的革命者形象,給我留下來不可磨滅的印象,使我產生一種強烈的願望……做他們這種人。但是這些革命者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這才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感情,隻能屈居其次。在這件事上,我有過錯,我害怕這些感情會削弱我的鬥誌,現在我不禁感到可笑,更多感到的是遺憾。我錯過了多麼美好的事。”

“這麼說,你改變看法了?”

“不,麗達,基本觀念沒變。我隻是否認他用某些不必要的悲劇性方式考驗自己的意誌,對於牛虻,他的英勇無畏、堅忍不拔,善於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不向任何人表露,我都很欣賞。我喜歡這樣的革命者,他永遠把集體的利益放在個人的幸福之上。”

“保爾,這些話,三年之前你就該說了,可是直到現在才說,隻能令人遺憾了”麗達若有所思地微笑著說。

“麗達,你說令人遺憾,是不是因為對你來說,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更親近的人?”

“不,保爾,你本來可以成為我的丈夫。”

“這事還可以補救。”

“遲了點,牛虻同誌。”麗達開了句玩笑,微微一笑,然後解釋道:

“我已經有了一個小女兒,她有個父親,是我的好朋友,現在我們三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是不可分離的整體了。”

她關切地用手指摸摸保爾的手,但她立刻意識到,保爾不需要這種安慰。是的,這三年來,他不僅在體格方麵長大了。她知道,他現在很難受——他的眼睛裏流露出痛苦,但是保爾毫不做作,真誠地說:

“不管怎樣,這些年,我所得到的比我失去的要多,這是無法相比的。”

保爾和麗達站了起來。現在該坐到離主席台更近一些的位子上去了。

樂隊開始演奏,巨幅的標語鮮紅似火,金光閃閃的字幕仿佛在喊叫:“未來是屬於我們的!”

人們源源不斷地擁進會場,再過幾分鍾,這沉甸甸的帷幕將緩緩拉開,全俄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書記麵對這莊嚴的時刻無法平靜下來,他激動地宣布:

“全俄共產主義青年團第六次代表大會現在開幕。”

保爾·柯察金從來沒有這樣鮮明、這樣深刻地感受到革命的偉大和革命的威力。他感到一種難以言狀的自豪和前所未有的喜悅,是生活賦予他了這一切。是生活把他這個戰士和建設者引到這裏,參加布爾什維克青年近衛軍的勝利慶典。

大會期間,每天從清早開到深夜,占去了與會者的全部時間,保爾隻是在最後一次會議上才見到麗達。

會議結束,他們告別時,十分拘謹,保爾隻是從她那雙朦朧的眼睛裏看到了深深的情意和淡淡的憂傷。他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凝視著她,仿佛要把她的麵容銘記在心。

一天以後,火車載著他們各奔東西。

兩年過去了,無情的時光一天天,一月月地流逝著,而生活卻突飛猛進,豐富多彩,它總是在表麵看起來單調的日子帶來新的東西。一億六千萬偉大的人民在世界上率先當家做了主人。在幅員遼闊、資源豐富的土地上,人們為恢複和振興被戰爭破壞的國民經濟英勇而緊張地勞動著。國家積聚力量,日益強大鞏固。那些蕭條的景象已經不見了。

對保爾·柯察金來說,這兩年過得飛快。他不會平平靜靜地生活,不會每天從容不迫、懶洋洋地打著哈欠迎接清晨,不會晚上十點準時睡覺。他總是匆匆忙忙地過著日子。不僅自己如此,還督促別人也這樣生活。

他用於睡眠的時間很少,時常可以看到他房間的燈光亮到深夜。兩年裏,他學完了《資本論》三卷,弄清楚了資本主義剝削的本質。

夏天,朋友們一個接一個地去休假了。身體差的人到海邊療養去了。一到夏天,大家全都渴望外出度假,因此保爾就忙著為他們張羅療養證,申請補助,讓他們一個個去休息。同誌們離開時臉色蒼白,疲憊不堪,但都心情愉快。這時,他們的工作都落到了保爾一個人的身上,而他就像一匹馴服的馬拖著大車爬坡一樣,承擔重任。一批人曬得黑黑的,精神飽滿,精力充沛地回來了,另一批人又去了。整個夏天,保爾從來沒有考慮過離崗休息的事。

年年夏天如此。

保爾不喜歡秋天和冬天,因為這兩個季節給他帶來很多肉體上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