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隻得重新開始。列傑涅夫給他弄來了一些紙,幫助他把寫好的手稿拿去打印。一個半月之後,第一章又重新寫成。

跟保爾同住一套房子的人家有個女兒叫加莉亞,今年十八歲,剛從工廠技校畢業。加莉亞是個朝氣蓬勃的姑娘。保爾托母親去問她,看她是否願意幫助他,作為他的助手。加莉亞欣然同意了。她麵帶笑容,十分親切地過來了。當她知道保爾在寫一部中篇小說時,便說:

“我很願意幫助您,保爾·柯察金同誌。這可跟替我父親寫那些枯燥的住房清潔衛生案例截然不同。”

從這一天起,保爾文學創作的進度加快了一倍。一個月裏竟寫出了那麼多,連保爾自己都感到驚奇。加莉亞十分同情保爾,積極幫助他工作。她的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遇到她特別喜歡的段落,總要反複念上好幾遍,並為他的成績感到由衷地高興。在這所房子裏,幾乎隻有她一個人相信保爾的工作一定會獲得成功,其他人都認為他這樣做是白費精力,以為保爾隻不過因為無所事事,才不得不想方設法打發日子罷了。

列傑涅夫出差回到莫斯科,他讀了小說的頭幾章之後,說:

“堅持幹吧,朋友,勝利一定屬於我們,保爾同誌,你還會成功的。我堅信,你歸隊的理想不久就會實現的!孩子,千萬別泄氣!”

這位老人看到保爾的精神狀態很好,十分滿意地走了。

每次加莉亞來後,便隻聽見她的鉛筆在紙上沙沙地作響,一行一行的字句不斷增多,追述著難忘的往事。每當保爾凝神深思,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時候,加莉亞都會看到他的睫毛在顫動,麵部的神情隨著他的思緒不斷變化。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他已經雙目失明,但那對清澈的瞳孔仍然是那麼富有生氣。

一天的工作結束之後,加莉亞把當天寫下的東西念給保爾聽。保爾全神貫注地仔細諦聽,時而皺起眉頭。加莉亞問道:

“您為什麼皺著眉頭呢?您瞧,寫得多好呀!”

“不,加莉亞,寫得不好。”

他把認為寫得不成功的段落都刪掉了,親自動手重寫。有時他實在是忍受不了紙板上窄小的格子時,就把它扔掉。他憎恨生活奪走了他的雙眼。在憤怒急躁之下他把鉛筆一隻隻弄斷,把嘴唇咬得出血。

工作越接近尾聲,他越難以控製自己。那些平時被他用堅強的意誌禁錮起來的各種感情都衝擊著他,力圖擺脫控製。憂傷,熱情及溫柔是人人都擁有的正常情感。人人幾乎都有權利自由抒發這些感情,唯獨他必須加以控製。他要是屈服於其中任何一種感情,那麼他的一切就會以悲劇告終。

最後一張寫完了。加莉亞花了幾天的時間把這部小說讀給保爾聽了一遍。

明天就要把稿子寄到列寧格勒的文化宣傳部去審閱了。要是在那裏得到了“認可”,就會把它送交給出版社。那時……

他的心在激動不安地跳動著。

那時……就是新生活的開始,這是他用多年緊張而頑強的勞動換取的成果。

這本書的命運決定著保爾的命運。假如稿子被徹底否定,那將是他生命的終結。假如作品部分不夠理想,還可以進一步修改加工,那他將立刻發動新的衝擊。

母親把沉甸甸的包裹送到了郵局。緊張的等待開始了。保爾有生以來從未像現在這樣焦急而痛苦地等待來信。每天,他等過了早班信,又開始盼晚上的郵班。可是列寧格勒一直沒有回音。出版社的沉默令人驚恐不安,失敗的預感一天比一天強烈。保爾再一次意識到:如果稿子被徹底否定,那就是他生命的終結,他已經無法再活下去,活下去已毫無意義。

此時此刻,他不禁想起了郊外海濱公園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

“為了掙脫這個鐵鏈,為了能夠迅速歸隊,為了使自己的生命變得有益於人民,你竭盡全力了嗎?”

他的回答是:

“是的,我似乎已經竭盡全力了。”

許多天過去了,就在這期待已經變得令人無法忍受的時候,同兒子一樣心急如焚的母親突然在房門口激動地喊道:“列寧格勒來信了!”

這是專區委員會發來的一封電報,電報紙上隻有簡短的幾句話:

小說大受讚賞,即將出版。祝賀成功!

保爾的心怦怦直跳,夢想成真了!鐵鏈已被砸碎,現在,他又拿起了新的武器,重新回到了戰鬥的行列,開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