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南巡佚事(1 / 3)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病漸漸調養痊愈了。終於有一天可以下床,我坐在鏡前,有若芷替我梳頭。端詳著鏡子裏消瘦因長久不接受陽光而略顯蒼白的臉,想著如果嵌著一雙冰綠色眸子的小妖精樣兒,不禁笑了起來。身上淺藍色的宮裝略有些大了,我比了比,還是沒有做些什麼修改,待若芷搞定,我微微一笑,起身,走出房間,一身果綠色宮裝的瑤華在大廳等我。

“走啦,去給皇上請安。然後順便陪我去宜妃那吧,陪你那麼就都沒去看過她,再不去我就完了。”瑤華牽了我的手,笑著說,“已經二月了,你窩在床上已經快有兩個月了,是不是很想去寧壽花園走走?今天我們一起去吧!”說著,便拖著我向外走,我任她拽著,心中歡愉一片,正如早春的陽關射進了心間,暖洋洋的,是我所貪戀的溫暖。我望著她滿是笑容的臉,在心裏告訴自己,我要讓她快樂,一直一直快樂下去。

但是他,胤禩,我卻無法舍去。輕不可聞地歎息一聲,我仰頭望天,微微眯起雙眼,任陽光落滿臉上。

此時皇上正在禦書房看書,知道我們來了以後傳我們進去。見我們進來便放下了書,止住了我們的行禮,道:“寧夢,身體怎麼樣了?瞧你,都瘦了。”

“承蒙皇上關心,寧夢已經痊愈了。”我溫順地回答。

“嗬嗬,今天你和瑤丫頭就留下來陪朕一起用膳吧,要是費揚古看見了你這副摸樣,估計還要埋怨朕不曾好好待你呢。”康熙踱到我麵前,笑著調侃,我知識低婉地回了一句“阿瑪不敢”便不再說話,心中卻哀歎不已。天哪,說了也許你還不信,這個千古一帝居然在無人的時候老愛調侃我和瑤華,真叫我們哭笑不得。但是這是皇上的話,隻得乖巧地應下,留在書房陪康熙聊天。

“對了,你們也該好好準備準備了,這次下江南就定在下月初了。煙花三月下揚州,這次就帶你們去開開眼界吧!”聊了一會,康熙突然道,然後低聲喃喃自語,“瓊花也應該開了吧,那她呢……”我低下了頭,卻將一切盡收……呃,耳底。她?應該是康熙所曾在意的人吧?那她到底是誰呢?我悄悄望向瑤華,發現她也在悄悄按我。兩人相視一笑,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估計瑤華也聽見了吧,如果還能夠回到現代的話……嘿嘿,一定和那丫頭合編一部書,書名就叫《大清秘史

康熙的秘密戀清》,一定能賣個好價錢。我的眼前買是鈔票,信用卡向我招手的美景。

“想什麼呢,寧夢?”康熙負手而立,笑著問我。可惜仍沉浸在美夢中的人沒有回答。見此,站在我身邊的瑤華悄悄伸過手來,狠狠地掐了我一下。這一掐不要緊,眼前飛來飛去的鈔票啊,信用卡啊都“嘭”地醫生小時。猛然想起,我現在還在清朝呀,況且我的麵前還有這麼一個終極BOSS呢,我居然又發揚我的光榮傳統——做白日夢,我真的,真的不要命了。

“在想什麼呢,連朕的話都沒聽見?”果然,興師問罪來了吧。我向瑤華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她卻明確地回了我一個“誰叫你跑神的,自己看這辦”的眼神。哼,我記住你了!我咬牙切齒地瞪了她好幾眼,然後低下頭溫婉其實是掩飾心虛地說:“寧夢在想煙花三月的揚州,是個怎樣的良辰美景。寧夢真想現在就飛過去,好好親身體會一下。”不好意思拉,隻能吧老家拉來做墊背的了。

“嗬嗬,心急啦。”康熙又拍了拍我的頭,笑著說,“寧夢,想家了吧,可惜這次南巡人數有限,朕沒有帶上費揚古和晴華。寧夢啊,你不會怪朕吧。”

“寧夢不敢。”我微笑回答,“此間樂,不思蜀。”

漸漸的,我和瑤華索性敞了心而跟康熙談天說地起來。從天文到地理,從曆史到古今,順便把未來的一些東西當作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管他聽懂聽不懂。我們都侃侃而談,似乎把他皇帝的身份都忘記了。然後,我又談起詩詞,康熙問道:“如果朕給你一個李清照的詞牌‘醉花陰’,你能給朕一首婉約詞麼?”

“這個可以,不過是從前所作,有些哀傷。”我想了想答道,隨後吟起,“秋風送爽涼初透,望月滿西樓。落芳誰曾留,何尋花陰醉,隻聞愁更愁。

曾知相思別離後,夜來獨寂幽。悄然淡回眸,孤枕薄衾,黯祭少年憂。”

“孤枕薄衾,黯祭少年憂。寧夢,這句,可有什麼意義?”康熙若有所思地問,眼中是一片迷茫。在烏色瞳仁的深處,竟然透出一絲孩子氣的無助。我淡淡地驚訝了一下,又歸與平靜了。

“這要聯係上一句‘悄然淡回眸’了。說來也許可笑幼稚,這描述一女子在悄然間的一個淡淡回眸,促成兩情相悅,卻在不得已間分開,一個人枕著孤枕蓋著薄衾無法入睡,隻能黯自祭奠少年時的憂與愁了。”我抬頭,神情淡淡,“相信每個人,都有一段最美好的戀期,即使不圓滿,卻也應知足。畢竟那樣的回憶,那樣的經曆,一生一次,足矣。”

“的確,一生一次,足矣。隻是朕那時的情,真不足以道也。”他將目光放得很遠,眼中是追憶的光,“我還記得,我答應過你,在揚州的瓊花林間蓋一座房子,裏麵有我,有你,和我們未來的孩子。可是……”康熙的唇角逸出一絲苦笑,沒有再說下去。

我望著他,愛新覺羅·玄燁,他雖為千古一帝,也應該有許多不能自己的時候吧!就比如他口中的“你”。垂下眼簾,我想,他的心中,定然有一個讓他難以割舍卻不得不割舍的人,那個他摯愛的人。在江南水鄉溫柔的春,淋漓的夏,寂寞的秋或是安靜的冬,他們曾經相愛相知。但在權利與愛情麵前,種種形勢讓他放棄了她,帝王之道,即孤寂之道,這樣的選擇注定了他們的分離,或許從一開始,便注定了這樣的結局。但是一生愛過,擁有了回憶,這一世,也不算白活,起碼,在死亡來臨之前,回想著相愛的種種,可以帶著笑容去吧。而他,一生輝煌,卻不能畫一個完滿的句號。我不知道在奈何橋邊,他心中的她,有沒有為他點一盞燈,照亮黃泉路,等待他一起輪回轉世,長相廝守,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去實現前世那個永不可實現的夢。我輕輕笑起來,如若真有來世,真希望他們可以幸福,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用完晚膳,我和瑤華跪安而出。康熙並沒有挽留。我想,也該是留給他一點自己的時間,去回憶,去品味,而我們能夠做到的,就是不去打擾他。“該收拾收拾東西了,可別忘記帶了什麼,不然你善良才華橫溢的寧夢姐姐是不會借給你滴。”我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

“哇,寧夢,你什麼時候得到我的真傳拉?”她衝我一撇嘴,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什麼真傳?”這回是我一頭霧水了。

“自戀呀。”她簡單地回我三個字,然後向遠處跑去。我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一邊提著裙角以便咬牙切齒地追了上去。

三月。

船在清澈的湖麵上微微蕩漾,我臨窗而坐,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發呆。沒想到這次南巡破天荒的先來了杭州,而且泛舟西湖之上。早春的蘇堤綠柳如蔭,微風吹過,輕輕拂過長堤,掠過水麵,盡顯一派柔情。揚起頭,我對眼前的一切美景都有著嬸嬸的眷戀,畢竟這江南水鄉,曾經是我最鍾愛的家鄉,縱然闊別許久,縱然穿越時空,那份熟稔感是不可以抹去的。淡漠地吐出一口氣,我用左手支著額頭,右手頹然無力地垂下。家啊,一說到這個字,仿若從前的一切都被激活,一幕一幕難忘的往昔又重新浮現,有痛苦,有哀傷,有幸福,有快樂,最後,是他們躺在雪白的床上,那鮮血淋漓的軀體,蒼白的臉頰,和醫生那句魔咒一般的“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的話……似乎時光倒流,一切回到從前,我麵對床上毫無呼吸的他們伸開雙臂,索求一個溫暖的擁抱,卻再也得不到一聲“乖夢夢”的溫柔呼喚。當真正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後,我的心,一下子墜入冰冷的地獄……

“你怎麼了?”分明是一句毫無感情的冰冷的問候,卻將我瞬間喚回了現實。臉上冰冰涼涼的,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又哭了。慌張地抬眼,胤禛麵無表情地站在我麵前,像初遇那次一樣,冷然重複一遍:“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平素淡定的我此時卻驚慌的像個孩子,忘記了該向他福身行禮,隻是一味地想掩住淚眼。可是,他不容許我的逃避,上前一步一手扯開我的手,一手,扼住了我的下顎。“痛……”他的手勁好大,我又慌了,不知道為什麼,在他麵前,我是如此慌亂,無法做到往日的沉靜。

“你哭了。”他仔細端詳了我一陣,終於放開了手。倒退幾步,我倚在窗上,用一種說不清的眼神望著他——正如此時他在我心中不知是什麼樣的形象一般。似乎不想再拖下去,他冷漠地問道:“為什麼哭?”

又是那一種宿命感,我頓時無力地垂下了眼,答:“回爺的話,眼裏進沙子了。”

“撒謊。”他冷笑一聲,幹脆坐在桌邊。他的那一聲冷笑,驚得我額上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他是個聰明人,我怎麼可以忘記。頭疼地轉身,我望想窗外,水麵依舊蕩漾,可惜我已無心再欣賞這綠樹成蔭百芳齊綻的春景了,一時間,沉默在屋裏彌漫開來。“還是不肯說麼?看來九弟說你的古怪也不是空穴來風了。”仍是他開的口,驚怔之下我扭頭望他,胤禟,胤禟都對他說了些什麼,他,他都知道了些什麼?“是麼?”他起身逼近我,語氣中是濃濃的壓迫,阿瑪跟他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淚水就這麼落下來,我扭回頭不去按他,狼狽地對著湖麵拭淚。他不再說話,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他寒冰一樣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我,一直一直。

就在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門“吱”的一聲開了,是瑤華的小腦袋探了進來,脆生生地喚了一聲:“寧夢姐姐!”胤禛見她進來,也不再逗留,轉身出了門。瑤華望著他的背影消失,關上門,走近低聲問我:“寧夢,他有沒有欺負?你怎麼哭成這個?”

“沒有,他沒有欺負我。”我搖頭,努力微笑,“隻是我想父母哭的時候,他恰好進來了,然後他就問我為什麼哭。瑤兒,真的沒事,你不要擔心了。”

“不要再想了,死去的人不可能複活,這樣的思念又何苦?我想伯父伯母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見你這樣吧!”瑤華烏黑的瞳孔裏有著一抹切切的哀痛與背憫,她慢慢走近,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寧夢,請你把心事同我一齊分擔吧,隻要你當我是你的好姐妹。寧夢,起碼在你難過的時候有我陪伴你,好不好?我不想讓你將一切都背負,對我總是笑得雲淡風清。”

她麵容懇切,表情無比真誠。我無言地垂下了眼簾,黯然深思。我說過,我要讓她快樂,一直一直快樂下去,無憂無慮,所以我將一切哀愁悲苦自己承擔,埋入心底,在她麵前,我永遠笑靨如花。可是如今看來,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從開始起,我就不想讓我的往昔影響到她,大使自己,卻好象墜入夢魘一樣壓抑難以呼吸,但又不願意真正醒來。抬眼,她正屏息著等待我的回答。沒有來由的,我輕輕笑起來:“真頭疼啊……我不想你為我的事情傷神,而你卻又說出這樣的話來,我該怎麼辦呢?”看著她的表情幻變,我點了點頭,“那麼我隻好答應你了呢,因為我不想失去你。”或許,我真的需要她,我的瑤兒,在今後的日子裏有她,我會快樂起來,真正忘記痛苦。

“那麼,寧夢,從今天開始,我會在你身邊,一直一直,相信我。”瑤華長舒了一口起,臉上,卻是堅定的神色。我點頭。是,我相信她,正如她相信我。“走吧,一起出艙室轉轉,你天天在玄艙裏不悶嗎?”她釋然了,笑著提議,我欣然點頭,開了門走出去。

清風徐徐吹來,輕輕揚起我散落的長發。及膝的青絲在風中飄揚,像一麵黑色的旗幟。我微微眯起眼,仰頭望天,浮雲之外盡是燦爛,我心也在一瞬開朗起來,笑容浮現,輕柔優美的弧度。“寧夢格格好美啊!”若芷在瑤華身後嘖嘖讚歎,逗得瑤華笑起來。這次南巡,我和瑤華就隻帶了若芷,其餘的,全留在宮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