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得夫帶著他的廿二團,按楊大庸天衣無縫的神算,一步不差地進入了潛山那個死亡山穀。等偵察兵將前有伏兵守候、後有追兵壓陣的情報送上來時,他才有些明白,一個時辰前他在沱水邊放棄的是最後一個魚死網破的機會,他沒有下令讓部隊強行渡河,乘對方尚未建構好陣地之前撕開重圍,那是他的重大失策。
廿二團的先頭部隊一個連在潛山山穀東南與楊大庸擔任阻擊的周方整八十四旅經過了短促的遭遇戰,廿二團的那個連猝不及防,加上寡不敵眾,丟下了十幾個死傷的士兵退縮回來。前後的部隊都送來一個令人絕望的情報:部隊已陷入重圍之中,對方以一萬八千之眾包圍了不足千人的廿二團,同時借著潛山和沱水相挾的有利地形對廿二團形成了鐵壁合圍,使廿二團插翅難飛。左軍判斷,橫阻潛山東南山口的周方整八十四旅和機炮營之所以沒有窮追自己那個遭到擊潰的連,隻是楊大庸全部戰略布署的一部分,楊大庸是在等待沱水西岸的劉錫明八十五旅和追兵王朗八十六旅完成最後的挾製。
結果隻會有一個:傾巢之下無完卵。
左軍在很短的時間內作出判斷並且果斷下令,令四營八連替換損失慘重的那個先頭連,迅速占領東南處的一個小山頭,抵擋住周方整八十四旅可能發動的進攻;令六營迅速於西側沿沱水一線展開,就地搶構工事,抵禦劉錫明八十五旅的側翼進攻,並務必不使其過河一步;令擔任後衛的五營停止收縮,就地搶占有利地形,並不間斷地派出小股部隊阻撓追兵王朗,盡可能地拖延王朗八十六旅和黃飛虎靖匪軍的迫近之勢,以使自己在這個狹長的死亡口袋紮緊之前能贏得可貴的喘息之機。
趙得夫的臨時指揮部設在一片野桃林子裏。季節已過了七月,桃林裏無花無果,連葉子也都沒有了長勁,紛紛墜落,林子像是一片無旗的旗杆,十分蕭條。趙得夫盤腿坐在一塊油布上,大鼻子油汪汪地冒著一層汗珠,一動不動。趙得夫對左軍的命令隻修改了一點:擔任後衛的五營不是就地展開而是迅速收縮,與團主力靠攏。左軍不解地說:“隊伍緊縮到一塊,那還不等著人家來包餃子?”趙得夫看了左軍一眼,說:“如果五營原地展開抵抗追擊之敵,你若是楊大庸,你會怎樣?”左軍說:“對手隻有一團兵力,潛山山口已有火力接觸,很明顯,我會判斷出這是對手在擴大支撐麵,以使全軍不被壓縮在一個有限的死局中。我要是楊大庸,我會命令部隊強行穿插,將對手分割成數塊,然後一口口吃掉——但這至少需要時間,而我們需要的恰恰是時間。”趙得夫點點頭,又問:“如果將部隊收縮到一塊——這樣做犯大忌,似乎很蠢——你又會怎麼想?”左軍想了想,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對方想緊縮戰鬥力,伺機尋找我的薄弱方麵突圍,可從目前的情況分析,這種薄弱環節幾乎是不存在的。另一種可能,對手完全是個膽怯而又被嚇壞了的昏庸的指揮官——”左軍有些迷惘,“可楊大庸和師長是老交道,他應該知道師長是怎樣的對手,他根本不可能作出這樣的判斷來。”趙得夫笑了笑,手伸進褲襠裏,擠眉弄眼地從那裏麵摸出一隻肥大的蚤子來,哢剝一聲捏出血漿來,那個樣子,極像一個在計劃收成的老謀深算的農民。趙得夫說:“你說的這兩種可能,都是正常情況下的判斷,結果是無論選擇哪一條都是死路。楊大庸出身武昌陸軍學校,打仗講究謀略,就算他這次兵力十數倍於我,可也不能不小心慎重,萬一被我捉住了死咬他一部,他也得賠出不少損失。我這樣不合兵法地走出一步,他一定得細細考究,他還不至於冒失到沒弄清我的想法前就發起進攻。既然給了他時間讓他琢磨,我就沒有必要豁去三分之一的兵力和他玩老鼠逗貓的遊戲。”左軍說:“師長,這畢竟太冒險了,如果楊大庸很快弄清楚你的想法,或者他求戰心切,根本就不打算考慮什麼,那咱們可就連回旋的餘地也沒有了!”趙得夫看了左軍一眼。趙得夫說:“你賭錢嗎?”左軍不知所雲地搖搖頭。趙得夫從油布上站起來,對身邊的參謀主任說:“告訴特務營長,給他半個時辰,讓他把獨手虎給我找來,就說我趙得夫想和他了一筆賬。”參謀主任應聲離去。趙得夫轉過身來對左軍說:“告訴你,我六歲時就賭錢。我總是贏多輸少,因為我的注總是下在最不合情理而別人絕不敢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