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遍地菽麥(5)(1 / 3)

嗶剝一聲,灶膛裏竄出一顆顆紅紅的火星子,瘋瘋癲癲地,直奔肥叔毛茸茸的腦殼而去,肥叔那顆碩大無朋的腦殼上,遍布火星們撞擊的痕跡,一片片的,燦爛無比,肥叔看不見這些,伸長脖子,隻悉心燒火,眼窩裏那粒幹眼屎晃晃悠悠,沉著而居心叵測地撩撥著灶膛裏的火,長生在一旁看得呆了,覺得好玩得很。

肥叔說:“喇叭。”

長生說:“啥?”

肥叔又說:“喇叭。”

二叔公睜開眼,茶盅在無牙支撐的唇邊懸住不動,白花花的長發下,兩隻枝葉般的耳朵豎直了,掬定靜聽。

“喇叭。”這回是二叔公和肥叔共同說。

“是喇叭?”長生問。

“喇叭。”肥叔搶先一步說,說罷畢恭畢敬望一眼二叔公。

長生突然就想起了,如醍醐灌頂。長生想,自己剛才忘掉的事情,與這喇叭,原來是有關係的,先前跌一跤,便忘個一三五,現在喇叭響了,長生就想起來了。

“赤衛隊要殺人。”長生急急地說,“大清早就捆成了粽子。”長生害怕又跌一跤,又跌忘了,一氣說下去,“現在想起來了,牯牛日的,我是專門跑來告訴你們的。”他說。

“誰?你說殺誰?”肥叔興趣盎然起來,把毛茸茸的頭探出灶台。

“福子。”長生嚴肅地說,臉上一副莊重的樣子。

“福子麼?要殺福子麼?”肥叔很興奮。

“要殺的。”長生毋庸置疑。

肥叔不明白,“怎麼殺呢?福子不是在鎮上,做民團當家的麼?拿什麼去殺他?”

長生就解釋:“福子是在鎮上,福子先是在鎮上,是赤衛隊昨夜裏去人,把他摸出來的。”

肥叔還是不明白:“福子就讓赤衛隊摸麼?”

長生白了肥叔一眼,覺得肥叔腦袋大,是白大的,一點拐彎處都沒有。長生就說:“福子當然不讓,福子有兩把盒子,福子還有兩百兵,但是赤衛隊也不是吃素的,赤衛隊有初三的黑夜,赤衛隊還有繩子,赤衛隊把門哨騙了,說是走親戚的,進去拿槍頂著,放翻了福子,一條繩子捆了,就背出來了。”

“殺了福子,誰來做民團當家的呢?”肥叔越來越糊塗。

“管你個三七二十一,哪個叫你打紅軍?你打得紅軍,紅軍就殺不得你麼?”長生這回不耐煩了。

“你說的?”肥叔問。

“不是。”長生說。長生這麼說就有些灰心,“不是我,是赤衛隊。”

“還有呢。”肥叔問。

“還有什麼?”長生說。

“還有福子的爹媽,若讓他們知道了,福子是殺不成的。”肥叔想到這個很高興。

“這個你放心,福子是要殺的,赤衛隊昨天就派人把福子爹媽送後山福子姑家了,赤衛隊有計謀,不會讓福子爹媽知道的。”長生揚揚得意地說。

“嘖嘖。”肥叔說。

“你說什麼?”長生說。

“福子一條漢子,砍了可惜了。”肥叔遺憾地說。

“不是砍,是拿槍打。”長生說。長生又恢複了快樂,因為隻有他知道這麼多,不像白長了一顆大腦袋的肥叔。這種事,放在軍隊裏,是叫做軍事秘密的。長生搖晃著身子,又說出一條軍事秘密來,“你們猜一猜,是哪一個摸進鎮子裏,把福子背出來的?”

肥叔就猜,但肥叔猜了半天也沒猜出來。赤衛隊不是一個人,赤衛隊六七十號人呢。

“你們再猜一猜,殺福子,誰來做刀斧手?”長生又問。

肥叔又猜,但肥叔還是猜不出,肥叔就想,牯牛日的,真是奇怪了,是誰呢?會是誰呢?

“猜不到啵?我曉得你們猜不到,我先也猜過,我先也沒猜到,腦殼都猜大了,就是猜不到。”長生得意地說,“我告訴你們,是啟子。”

“啟子麼?”肥叔一驚,眼窩裏那粒幹眼屎終於掉了下來,落進柴堆裏不見了。

“啟子。”長生嚴肅地點點頭。

“霍!”肥叔說。

“怎麼?”長生問。

“弟弟殺哥哥。”肥叔說。

“管你個一三五,哪個叫你打紅軍,你打得紅軍,紅軍就殺不得你?嗤!”長生拿鼻子嗤了一下,嗤出無限的氣概。

“天不長眼,人也不長。”二叔公在一邊恨恨地說。

嗶剝,灶膛裏火花猛地一跳,一顆紅紅的火星子竄出來,直奔肥叔毛茸茸的大腦袋而去。

刑場選在垸子南頭的荒崗上。

原先有一座廟,後來廟沒了,有廟時的熱鬧也沒了。都說千年香火萬年燭,其實沒有這麼長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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