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晉東叫嚷著:“我必須教訓教訓他!看我不把這個小流氓打爛!”
蘇蔚喊:“你沒有資格這麼做!”
沈晉東吼道:“我是他爸爸!我能殺了他!”
蘇蔚沒有想到自己從哪兒來的那股勇氣,她衝著沈晉東嚷道:“你是個什麼樣的爸爸?你生下他就把他給丟掉了,讓他沒有了媽媽,讓他成了一個小叫花子,他就像一片樹葉一樣沒人管,那個時候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沈晉東愣了一下,臉色由青到黑。他衝過來,從蘇蔚的懷裏奪去遠。蘇蔚那時懷孕六個多月了,已經出懷了,她行動笨拙,沒法護住去遠。她急了,就像一隻企圖要護住幼崽的母獸似的低下頭在沈晉東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沈晉東差不多是同時揚起了另一手隻臂,重重地掄了過來,蘇蔚抱著去遠跌倒在地上。她的臉上立刻出現了四道清晰的手指印。
爭奪停止了,他們相隔著一段凝止的空氣喘著粗氣,仇恨地盯著對方。然後,沈晉東轉身大步離去,地動山搖地摔門而去。
蘇蔚驚動了胎氣,見了紅,醫生責令她臥床休息。羅芬知道後跑來看蘇蔚。
羅芬埋怨說:“你是怎麼搞的,第三胎了,又不是沒經驗,怎麼會弄成這樣?”
蘇蔚歎了一口氣,說:“我昨天要是站穩了沒摔下去就好了。”
羅芬盯著蘇蔚:“怎麼回事?”
蘇蔚說:“老沈他不該打孩子。”
羅芬說:“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你和老沈之間,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蔚咬著牙說:“他自私、野蠻、不講道理。他甚至不耐煩和孩子好好地說上一句話。”
羅芬搖搖頭,說:“蘇蔚,我很吃驚。我吃驚的是你。這麼多年了,你還在拿學校的一套對待生活。你還在做你的女學生。”
蘇蔚看著羅芬,不解地說:“我不過是阻攔老沈打孩子罷了,這和女學生有什麼關係?”
羅芬肯定地說:“怎麼沒關係?那就是說你根本不成熟。”
蘇蔚說:“我要怎麼才算成熟?”
羅芬說:“你是一個妻子,你應該以丈夫為自己的中心,這樣才能算是成熟。你已經生過兩個孩子了,你馬上還要生第三個,也許還有第四個和第五個,你將有一大窩活蹦亂跳的孩子,你是因為自己的丈夫才生下他們的,而我們的丈夫他們其實就是中心,他們給了我們一個家,給了我們想要的孩子,他們是那麼的高大,不斷地閃耀著光芒,我們應該以他們為驕傲,這才是我們應有的本分呀。”
蘇蔚有些不相信地看著羅芬,說:“可是,你真的認為他有理由打那孩子嗎?”
羅芬驚異地看著蘇蔚:“為什麼沒有理由?他打他自己的孩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不是他生下來的嗎?再說,理由是什麼?不就是人們想幹點什麼的時候給自己尋找的一個借口嗎?有人需要,有人就得了理由。我不相信你連這個都不懂。”
“那好,我問你,”蘇蔚在床上坐坐正,“李蘋打你們的孩子嗎?”
“怎麼不打?打!”羅芬過來替蘇蔚拉拉被角掖住膝蓋,“家常便飯。”
蘇蔚盯住問:“你怎麼辦?”
“夫唱妻隨唄。他打我就在一旁給他助威。”羅芬爽快地說,“我要李蘋知道我隨時和他站在一起,這樣他任何時候都能看見我,知道我對他是有用的——怎麼,你的識機、帶雨沒挨過打?”
蘇蔚自豪地說:“至少我在的時候不允許出現這種事。”
羅芬點點頭:“難怪如此。現在我知道老沈為什麼那麼煩躁了。蘇蔚,你做得太過分了。你把老沈做父親和丈夫的資格都給剝奪了。你都快要把他擠出這個家去了。你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蘇蔚沉默了。然後她開口說話:“羅芬,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危機重重。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仍然那麼學生氣。但我知道我們應該有自己的權利和原則。它們與生俱來,不能放棄。你說到中心,生命是沒有中心的。如果有,那麼每一個人就是他自己的中心。他希望得到的是別人的尊重。沒有誰可以蔑視其他生命的存在。那種自以為是的主宰其結果隻能是損害。”她頓了一頓,闔上眼靠在那裏,一副很孱弱的樣子,然後她睜開眼,“你知道我為什麼給那個孩子取去遠這個名字?因為他讓我想起陸遊的那首詩:‘初見梁問牖戶新,銜泥已複哺雛頻。隻愁去遠歸來晚,不怕飛低打著人。’我至今不能原諒老沈欺騙了我。但我同樣是個母親。我能體會到去遠生母的感受。她臨死之前唯一牽掛的一定是去遠這個孩子。如果她活著,她會比我更加嗬護他的。就憑這,我也不能讓孩子受到任何委屈和傷害。”
蘇蔚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她確實很疲倦,有一種撐不住的樣子。但她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羅芬長時間沒有說話。她完全被蘇蔚的傾訴感動了。她淚水漣漣。她搖搖頭,像是要擺脫什麼似的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這樣是不是對的。我說不清楚。可你一點沒變,真的。”
十八
蘇蔚沒有想到真正動手打去遠的反而是她自己。
那是個禮拜天,蘇蔚因為身體不適在家裏休息。快到吃午飯的時候,營房管理員像押解一名俘虜一樣地把去遠押解回家裏來,告狀說去遠襲擊了花圃,他把桃樹上還沒有成熟的青桃子全都用棍子打了下來。營房管理員氣急敗壞地說:“這孩子簡直像強盜,他連拇指大的青果子也沒有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