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無先生道:“可是我沒把龍舌蘭的傷治得不留刀疤!”
鐵手道:“我也隻能替您略為消減‘破碎神功’的內創。”
“略為消減?”溫八無冷笑道,“你至少替我抵消了一半積聚於我胸臆的掌勁,可是,你治得這樣急,難免元氣大傷。”
鐵手道:“因為先生馬上就要走了,我留不住。”
八無先生整張臉色變得像他那對眼袋般暈黑:“你…你到底為什麼在這四麵受敵的要緊關頭,卻拚盡本身真氣來助我驅除掌傷?你說你說!”
鐵手長歎一聲,問:“你真的要我說?”
溫八無執拗地道:“你不說,我就自打兩掌,不欠你情。”
鐵手終於道:“其實真的不為什麼,隻是咱們相交雖短,但卻是這般好的朋友。人怎能不為自己的朋友做些事呢?”·
說到這裏,他突然嗆咳起來。
咳得雙肩不住高聳起伏,咳聲裏像有一口堅硬的痰就哽在喉頭。
八無先生靜了下來,遂而望向小欠。
小欠聳聳肩、攤攤手、放下了刀。
“我們是這般好的朋友…”八無先生喟息道,“我們是這般好的朋友!”
過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鐵手道:“我也早聞說先生當年在江湖上闖蕩的種種逸事。羅更、李鹽冰、白趕了、孫激華、睡覺大師他們這些都是先生早年打天下闖江湖的生死至交,還有這位陳小兄弟也是先生的好友。我雖然識得先生較遲,但也希望先生當我是朋友。自古以來,為朋友做點事,盡點力,是理所當然,不足掛齒的—更何況先生所受的傷是來自一線王的毒手,就衝著這一點,我也要跟他鬧鬧別扭、別別苗頭。”
八無先生聽了就說:“你對我過去的朋友間荒唐事,倒知道不少。不過,你且試運功從丹田元海急直上達玉枕泥丸看看。”
鐵手一試,忽覺一陣耳鳴,再試,目眩金星,三試,已覺氣喘不寧,八無先生立刻製止他再運氣,並在他額前、人中、喉嚨各輕輕一拍,鐵手隻覺一陣腥氣自鼻孔一溜煙地吐了出去,心中大暢。
“我剛才以為你對我施辣手,所以用‘瞬息種蓮法’連給你下了三道毒。”溫八無這才說明,“現在毒已經解了,你別擔心。剛才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鐵手心道好險,原來溫絲卷看似已全為自己所製的一刹那,已在自己身上種下了劇毒,要不是八無先生親手解去,自己還渾無所覺哩,可見溫八無確是“老字號”中一流的用毒高手,所以由衷地道:“謝謝。”
八無先生奇道:“你謝我什麼?”
鐵手道:“謝你解了我身上所著之毒。”
溫八無道:“你以本身真氣助我迫出內傷,我卻下毒害你,而今所解的乃是自係之鈴,謝我作甚?”
鐵手道:“若非先生出手,我還是中一毒而不自知呢。”溫絲卷歎道:“人說鐵二捕快稟性最是純厚,餘以為所言必妄,今日一見,才知道是說輕了、說薄了、說短了、說少了。”
說著他掮上褡褳,對崩大碗前前後後瀏覽了一遍,眼裏流露出不舍之色:“我要走了。”
又向殺手澗裏裏外外看了一陣,向小欠道:“我要走了。武林風波,人心險詐,你隻宜做自己做得了的,勿幹太多幹不來的事才好。多交朋友好結伴,四麵樹敵難活命。記住我那句話:過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小欠身體筆挺地道:“我聽到了,也聽進去了。”
溫八無稍咳即止、欲言又止,隻苦笑說:“你聽進去了,但不一定會聽信,是不是?”
陳小欠道:“江湖路遠、獨行路險,您多保重。”
八無先生也點點頭,帶了三分揶揄道:“也罷,假如有人殺害了你,我隻好等那時再殺了他為你報仇,不枉這一場友誼好了。”然後又自襟內掏出一塊似石非石的吊物,交到鐵手手中,道:“他日若遇上溫六遲,給他這塊石子,說不準,他願讓出‘四方鼠’,為龍姑娘治治這記刀傷也不一定。”
說罷,他已蹣跚開步走出崩大碗,邊啞聲道:“我一直以為在內功上,你再高也決非查叫天之敵,可是…沒料到你的‘一氣貫日月’能在片刻間驅祛了查叫天‘破碎神功’的潛伏內功的一半以上,而又不傷人肺腑…看來,對你的硬門‘鐵掌橫功’,卻揉合激瀑柔勁的‘水深火熱’奇勁,二者合一,陰陽互濟,我得重估才行…”
“—不過,你若仍要殺孫青霞、對付查叫天,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說罷,人已步下殺手澗。
隻剩下猿啼。
梟嗥。
瀑布飛湍於山間。
夜色更荒涼。
夜荒涼得已依稀聞得到黎明的意味…
—黝黑的、寒冽的、滅絕的黎明前的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