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腳步聲，在他腦中輕輕地響著，漸響漸近。
可此時他所住的新村中，卻絲毫未顯露新春即將來臨的氣象。
他多麼想到唐人街走走，看看春節前備辦年貨的洶湧人潮，聽聽人們見麵時提前互相祝賀：“新年發財，新正如意！”……遺憾的是腳已不良於行。
離休後，他越來越感到寂寞。從汕頭回曼穀定居以來，更是倍感寂寞，有時甚至有度日如年之感。此刻，他擱下手中的唐詩，伸伸懶腰。
後廳飄過來潮劇《掃紗窗》悠揚婉約的聲音，雖然已聽過不知幾百次了，此時此地，竟然令他心靈一震，接著似醉似癡，整個身心仿佛驀地掉進了曆史的時光隧道……當年在汕頭，他投身潮劇改革的洪流，把整個青春獻給了潮劇。潮劇藝術新葩煥發的異彩，其中有著他的熱汗，他的心血……回首往事，他無悔，他自豪。然而不知怎的，此時錄音機播放出來的潮曲，突然勾起了當年他執導新潮劇的某些情景。
他對待工作一向認真嚴謹，幾乎到了一絲不苟的程度，有的時候，嚴得簡直是在折磨人。為了一段念白，或是一個台位、一個細節，他不厭其煩地改排再改排，直至他認為滿意……數十年後的此時，他依然記得見過幾位女演員臉上閃著淚光，依然記得聽過她們的暗泣……往事一幕又一幕，在他眼前滑過。他偶然一瞥對麵牆壁大鏡中映出他滿頭銀絲，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念頭：“是不是該找個時間，跟她們講清楚呢？”
老妻兩次來催他去用午餐，他完全沒反應。
女兒回家，從信箱中取來給他的幾封信，都是遠從汕頭寄來的。
一張張賀年卡，色彩鮮豔，春意盎然。
逐一讀著賀詞，欣賞圖畫，微笑著又陷入沉思。
老妻又來催他去吃飯，見到他臉上依稀有淚花，忙接過他手中的賀年片，戴上老花眼鏡一一細看。有一張是幾個人聯合署名的，都是她熟悉的潮劇名花旦名烏衫（青衣），而今，均已過了“知天命”或“耳順”之年，早都退休了。退休前的職位，有當導演的，有任劇團團長的，有做專管潮劇工作的文化局局長的……
有一張賀年片的祝詞與眾不同，寫著：“致以崇高敬禮！”背後附有小字，表示了無限感激之情──感激他當年的嚴格教導。
怔怔地望著他臉上的淚花，她臉上眼鏡的鏡片後麵，也綻開了淚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