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良心,幽默傳人——泰國華文作家老羊訪談
林煥彰
泰華資深名作家老羊,從事文學創作長達六十餘年,堪稱泰華文壇寶刀未老的常青樹。詩、小說、極短篇、散文、雜文、評論都是他的擅長。他為人風趣,幽默是其特色之一。本訪談錄,在他八十華誕前夕完成,有相當分量回顧他從事文學成長的曆程,特具有深長的意義。
啟蒙恩師:林道隆林:您何時開始寫作?可曾受到什麼樣的啟發?在新加坡求學時是不是您的文學啟蒙期?
老:我的文學啟蒙時期,是在新加坡求學的時候。從小學到高中畢業,我各科成績,國文最好。教我國文的老師,都喜歡我這個弟子。
愛好寫作,始於愛好讀課外書。讀高小一年級的時候,從上海運到新加坡的讀物日益增多。書價一折(或叫作減九十保生),定價一元隻售一角。一部《三國》,一部《水滸》,不過一兩角錢。我每天把零用錢儲起來,待至儲得一元幾角,便喜衝衝到書局買書。一次抱回七八本,五六本。那時候,什麼都看,《大紅袍》《小紅袍》《七俠五義》《西遊記》
《封神榜》《包公案》《施公案》《征東征西》《老殘遊記》《浮生六記》,等等。
啟發我愛好寫作的老師,有好幾位。這裏隻談兩位:一位是高小一年至畢業的級主任林道隆先生。一位是當時馬華名作家洪令瑞先生。臨畢業時,我和同班同學張鑒生發起在校外組織一個讀書會,會員二十人左右,同班之外,還有不同年級不同學校和英文學校的同學。讀書會定名“學友協進會”,會址就設在我家。想不到竟然引起林道隆先生的特別關注,把他從中國帶去的兩大皮箱文學雜誌贈給我們,於是我們便有一個別具一格的小圖書館。那麼多的雜誌,都是上海有名的文學刊物:《小說月報》《東方雜誌》《文叢》《作家月刊》《中學生》《文學季刊》……我初讀茅盾的小說,就是從《東方雜誌》讀的《春蠶》《秋收》《殘冬》。
林道隆先生介紹張鑒生和我去拜識洪令瑞先生。
洪令瑞先生,用筆名“山兄”、“王端”、“赤腳”、“半呆”,等等。喜寫雜文。他也很關心我們的讀書會,還把我們自編自印(油印)的文學刊物《學友園地》拿到社會上去讓一些作家看,還介紹我和張鑒生去參加“韓江勵誌社”辦的文學座談會。張鑒生和我的一些習作,也就開始在華文報的文學副刊上陸陸續續出現。
自此之後,我和寫作,結下了不解之緣。
旺盛時期:80年代林:您寫作最旺盛的時期是在哪個階段?當時的泰華社會、文藝環境有哪些特別有利的風氣?
老:很難說清楚我寫作最旺盛的時期是在哪個階段。因為我似乎未有過一個最旺盛的階段,倒是有若幹段較長時間停了筆。
許靜華女士在她的《泰華寫作人剪影》一書中談到我的一段話,或許可以說明那段時間是我寫作最勤的時候。她寫道:
自80年代起,老羊先生簡直是寫作圈中的發燒友,他的作品散見於曼穀各大華文報文藝副刊。“大眾文藝”版有他的文藝評論、小說、散文;“新半島”的“冷熱篇”專欄更有他的雜文;《世界日報》“湄南河”副刊也有他的散文、詩歌……還有經常刊於《中華日報》“華園”版的散文、雜文,“文學”版的文藝評論。老羊的作品曾在其他報刊上刊出多少,我沒有統計,但我知道,自1983年開始,至目前為止,他在《中華日報》“華園”版及“文學”版發表過的文章,約八十餘篇。除此之外,他尚有不少作品發表於此間報刊。這七年多來,老羊先生的作品,至少應在二百餘篇之數,說他多產,當不為過。
靜華女士提及的1983年至1990年間,我發表文章的篇數有二百餘篇,我自己沒統計,我相信這個數目是接近事實的。
關於此一時期泰華社會、文藝環境,方思若先生在第二屆亞細安華文文藝營講過:“80年代初,是泰國華文文藝的複蘇期,最主要的原因是,當地出現了較寬鬆的民主政治環境,泰華寫作人協會這個不成組織的鬆散組織,也是在這個階段出現……自此之後,泰華文壇在主客觀有利條件下,明顯地比前活躍,也出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林:新詩、散文、小說、雜文、評論等各種文類,您都擅長;在表現上,知性、感性您都可以駕馭自如。在下筆之前,您是如何來決定所要創作的文類?其感性和知性又如何拿捏?
老:一般上,我在下筆之前,是根據題材和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決定文類的。如何拿捏?很難用簡短的話說清。請讓我想到什麼就提什麼吧!
抒發感情,我多會考慮寫散文或散文詩;故事性強、有情節有細節可以寫成小說,而且必須寫成小說才足以達到寫此篇的意願,就考慮寫成小說;批評社會醜惡現象,我多會考慮寫雜文;有時對某事物個人情感特別強烈,我會請詩神來幫助我寫詩——但寫得不好,所以不敢多寫。
有的時候,想好要寫的體裁,下筆後會改而寫別的體裁。順便舉個例子。有一次,我想寫一篇雜文,諷刺社會上某些迷信活動。我認識一個老人,他妻子在生時渴望乘一次飛機,老是沒機會。待到她亡故之後,他定製了一架紙紮飛機(當然有駕駛員)焚燒拜祭。我打算以此事寫起,諷刺某些人的迷信和迷信行業。構思過程中,我越構思越同情那位老人,終於筆尖蘸了情感的墨汁,寫成一篇極短篇,題“機票”。大意是,文中主人公記著他妻子多次要求坐一次飛機,有一天終於決心去訂購兩張飛國內的機票。那天早晨正為可以去旅遊公司訂購機票而沾沾自喜,猛然樓梯傳來巨響,跟他相守數十年的老伴從二樓樓梯跌落樓下,進醫院後成植物人,不久便與世長辭。接下去我寫道:
“老伴靜靜地走了,不覺一別已是五年。
“明天是清明。兩天前一個老友替他為老妻買了一張機票,說是上了飛機,想到哪裏都行。
“回到家中,越想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隻一張機票,兩張才對呀!應該我陪她……’
“上了床,合眼再想,方覺朋友考慮得周到。‘冥府機票。陰陽相隔,我怎能跟她同坐一機呢?’
“今年清明比往年提前一天,不是4月5日,是4月4日,天才透亮,他的兒子便開車來載他上山莊。
“凝望著化成灰蝶白蝶紛飛的機票,他輕聲囑咐:‘你自己上機吧!到哪裏你自己做主。你走好!……’”
林:自上世紀80年代起,您在泰國華文報紙副刊文藝版,如“大眾”、“新半島”、“文學”、“華園”、“湄南河”等,幾乎都有作品發表。就您的記憶和觀察,當時整個泰華文藝界有什麼特別的氣象?您最懷念的是哪一個副刊?它有些什麼特別的地方?與編者有何特別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