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兩座高大聳立的山間,滾滾流淌的岷江水好似脫韁的野馬縱情奔騰,肆虐的激流洶湧地拍打著山澗嶙峋的怪石。斜陽墜落前的餘暉把這一日餘下的光芒俯衝在了滾滾濤水中,成全了如血一般奔放的激情和燦爛!隻有見過這樣的場景,張虔裕才感慨萬分:曾經所見的萬裏橋頭、東川江流、郫江柔情全然不是真正的江河!然後,這般桀驁的江水,猛地在這裏撲向了如魚嘴一般的分水堤,這分水堤好似一把神劍插入了江水的心髒,讓它那殘暴的靈魂登時被攪擾得破碎不堪。分水堤的外側,洪流依舊,奔騰向海;分水堤的內側,已經被撕碎的江水用最後一分氣力撲向了玉壘山。然而,江水愈發凶猛地撞擊,便愈發無力地反彈,從一個張道古稱之為“飛沙堰”的泄洪道再次流往外江……餘下的,便是溫順的水,它們已經完全被這一宏偉浩大的水利工程所馴服,從寶瓶口緩緩淌入成都平原,去潤育那裏的作物,或許還能講述它們從山澗飛流直下的經曆……

張虔裕張大了嘴,久久忘卻了合上。

鄭頊飽覽了眼前奇妙的勝景,這才如夢方醒般感慨道:千古奇觀,千古奇觀啊!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

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

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

可憐後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甫吟。

鄭頊不知道詩聖杜甫是否曾經便是在他腳下的這個閣樓寫下了這樣的傳世詩篇,他隻是恍然感覺到,千百年奔騰的江水,千百年依舊的古堰,完全可以告訴他幾世的存亡興衰。

太陽忽然隱落在山的背後,整個古堰連同江水黯淡下來,隻留下山後仿佛是天的盡頭,還隱隱約約浮現著一絲餘光……

天色暗將下來,身前的嘩嘩江水聲讓人置身於時空錯亂的轉角。在這一刻,個人、州郡,乃至國家兵戈的煩惱都顯得微不足道。確切地說,是將這些短暫的紛爭置於像江水一般、四千年流淌不止的華夏曆史長河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真想永遠沒有戰爭,永遠不聞天下事,永遠陪伴著古堰……”張虔裕喃喃道。是的,他經曆了十年征戰,可是他並不喜歡戰爭。即使是勝利也無法讓他感受到些許的滿足。他此時此刻,或許在心裏感謝主公將他差到了這樣一個能夠回歸人性、洞察曆史的地方。

“張大人或許還不知道吧,倘若沒有戰爭,很可能也就沒有這楗尾堰……”夜幕中,尋不見張道古的身影,隻是從閣樓一角傳來了沙啞的聲音。

“我還正想請教前輩,李冰因何要修築這樣偉大的工程?”

張道古喉嚨裏發出一絲怪異的聲音,仿佛是沉凝很久的汙垢粘住了他的嗓子。他長籲一聲,顯得輕鬆了些許方道:“我剛才說的便是這個來曆——”接著,他便用他那仿佛經曆過若幹個朝代的嗓音,講述著這裏曾經發生的故事……

“這還是先秦時候的事了,秦惠文王派張儀、司馬錯伐蜀,強大的秦國一舉滅掉了成都的開明王朝。到了秦昭襄王時候,蜀地已經成為秦國的後方。張儀曾經進言說,‘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以下,舫船載卒,可直搗楚國也!’然而真正當秦軍奪取了楚國商喻之後,軍隊卻因為糧草兵馬無法補給一度止步不前。”

虔裕不解道:“這是為何?”

“因為士兵和軍需征調在成都,而造船和起運卻在岷江上遊,兵馬從成都到岷江運輸碼頭,至少也有上百裏的陸路啊!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岷江改道,使其經過成都。”說到這裏,張道古又長長歎了一口氣,“從鯀治水到大禹王三過家門而不入,多少先賢都避水患不及,這將水改道為我所用的想法,著實是曠古奇思!”道古那一字一頓的評價鏗鏘擲地,有如蓋棺定論。

“李冰!秦王讓他來到了岷江,來到了岷山!就在這湔山上,八年的烈火焚山、雪水澆注,將這如今的玉壘山裂開了一個缺口。離堆分,寶瓶現!又是四年的竹籠卵石堆砌,金堤乃成!——這就是如今的楗尾堰,導水千百年不息的楗尾堰!”道古用幾乎聲嘶力竭的呐喊激情澎湃地講述著往日的一切,黑暗裏隻留下他清晰有力的回聲一遍遍從遠山處傳來,激蕩開去,震撼時空!

許久,鄭頊才打破了閣樓上的沉寂:“真沒有想到,張青州來此不久能對這古堰曆史了然於胸……”

“先生有所不知,老朽年輕時遊學西蜀,參訪古跡,憑吊古堰。自那時候起,便將身心托付給了古堰,立誌有垂老一日,定將在這裏安度殘生。先前給萬歲上疏,龍顏震怒,被貶為施州司戶。老朽見一腔忠誠無處釋放,便索性又回到了導江……”

“原來如此。”鄭頊想起他曾經從周庠那裏讀到過的張道古上疏天子的《五危二亂表》,其中幾句很是真切:

國有五危、二亂。昔漢文帝即位不久,遂明習國家之事。今陛下登基已十年,而曾不知為君馭臣之道。回想太宗之時:內安中原,外開四夷;海表之國莫不入臣,九州之內莫不歸附。今先祖封域之疆土,已喪失殆盡矣!臣雖微賤,竊傷陛下朝廷社稷始為奸臣所弄,終為賊臣所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