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莊和如茵站在了萬裏橋頭。傳說,蜀相諸葛孔明親自送費禕出使東吳,臨別之際,丞相深感此行路途遙遠,聯吳抗魏任務艱巨,便說道:“萬裏之行始於此。”由此,這座橋也就得名萬裏橋。循萬裏橋往西沿浣花溪尋找,果真尋找到了杜甫草堂的故址。茅屋故基猶存,但一百多年的風雨讓這間曾經寄托著憂國憂民的草房顯得荒蕪破敗。撥開雜草,一根枯裂的基柱上竟然有趣地被刻上了“誠訪少陵草堂”的字樣。這便讓韋莊更加的興奮。他和杜甫同是少陵人,看來這裏毫無疑問是茅屋故址了。
正在韋莊和如茵歡愉之際,遠處兩匹青鬃馬順著浣花溪踏草而至。馬到近前,來人跳下慌不迭道一聲:“韋大人,您在這兒啊,讓我好找!”
韋莊一見,來人認識,是羅蠻子,便問道:“羅將軍匆匆而來可有要事?”
“皇上身邊來人了……送來皇上血詔……京裏出事了……”
韋莊一驚,思緒飛快地運轉著,猜想宮裏可能發生的變故。這幾年來,宮廷政變已經是家常便飯,然而蜀道阻隔,大多是事情平息後才知道來龍去脈。如今皇帝的血詔來到成都,必然發生了危及天子性命的大事。他來不及多想,交代如茵早些回去,便上了另一匹馬,和羅蠻子飛快地離去……
韋莊在兩個侍從引導下,繞過崎嶇的王府花園,來到一間偏殿。韋莊抬眼一看,殿內已齊聚眾人:右側站立著的是周庠、馮涓、周德權,在周庠的上首坐在椅子上的是西川節度副使張琳。張琳年紀偏大,又功勳卓著,王建待他尤其禮遇。右邊依次站立的幾員將軍分別是:威名赫赫的晉暉、王建最長的義子王宗佶、平定彭州的王宗侃,還有新近歸順王建的荊南大將許存——如今已被王建收為義子的王宗播。
韋莊頓時察覺到,由於王宗滌(華洪)鎮守東川、王宗瑤臥床數月、鄭頊又自請去了導江,眼前這些人已經是琅琊王身邊最受器重的文臣武將了。
“參見琅琊王,微臣來遲了。”
王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隨即向身旁一個人介紹道:“這是本王的掌書記,韋端己。”
身旁那人頓時恭敬道:“晚輩張格,久聞韋大人之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韋莊抬眼一看,見來人二十出頭,麵相英俊瀟灑,舉首投足頗似官宦子弟。方才羅蠻子告知,皇帝派人送來血書,韋莊在朝廷待的時間不長,但是也深知皇帝用人之道。就是再有才學,也不至於啟用這樣的年輕人,難道朝中真的無人可用了?他一麵端詳著此人,一麵在腦海裏努力搜索著“張格”這個名字。
張格似乎是看出了韋莊的疑惑,主動解釋道:“家父曾在朝中任戶部侍郎,諱字禹川。”韋莊恍然大悟。要提起河間的張浚張禹川,十年前那可是朝中紅極一時的寵臣,與孔緯孔化文同為皇帝身邊最得意的兩名宰相。隻因討伐李克用失敗,後來落得名聲掃地。恰好在韋莊中舉、於朝中任職時,杜讓能、韋昭度兩任宰相先後被藩鎮逼死、殺害,朝中一時無人可用。皇帝便又一次啟用張浚為戶部侍郎。方才張格報其父大名時,就用了“戶部侍郎”一職,足見這個年輕人機警過人,有意繞避了其父征伐河東的一段經曆。
王建示意周庠將皇帝的血詔拿給韋莊過目。這是一塊明黃色的錦緞,泛白的邊角說明已經多次過水洗滌,一側撕裂的綢絲隱約辨出繡上的龍紋——這分明是天子的衣襟。展開錦緞,殷紅的血跡浸潤開去,指紋挪動的痕跡時斷時續連成一行十六個字:
“朕困鳳翔,生死難揣,寄卿厚望,以複社稷!”
韋莊一愣:皇上竟然困在了鳳翔?西蜀距離長安遙遠,道路艱險不通,這裏很難第一時間知道朝中發生的事情。但現在看來,若非有人兵逼長安、迫天子避難,便是有人劫持皇上到了鳳翔。
“張大人從鳳翔而來?”
“正是……鳳翔節度使李茂貞劫持了天子,皇上現在囚禁牢房,慘不忍睹……”張格話一出口,讓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誰也沒有想到貴為一國天子竟然落得這樣的況境。張格一麵掩麵流淚,一麵緩緩道出了他在長安、鳳翔的見聞:
“正月裏,梁王朱全忠協助宰相崔大人斬殺了叛臣劉季述,皇上重登大寶。而此後,崔大人執意要掌握神策軍兵權,眾多神策軍使無一例外反對。皇上無奈,還是啟用了一個叫韓全誨的宦官來執掌兵權。但皇上經過這一場風波,便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除掉掌權的宦官。”張格講到這裏,牙齒不由得咬了咬下唇。李唐王朝一百多年的宦官專權亂政,讓這些士人深惡痛絕。
“唉,隻可惜崔大人棋錯一著、滿盤皆輸。”張格歎道,“崔大人為了鉗製韓全誨,從鳳翔李茂貞手下調來了三千軍兵,殊不知這三千人竟然最終倒向了韓全誨。後來,崔大人矯詔令朱全忠入京。等朱全忠發兵長安時,韓全誨知道大難臨頭,便聯絡李茂貞的三千人將皇上劫持到了鳳翔。家父年邁多病,留在長安,書信各家諸侯勤王救駕,讓我追隨天子左右,盡臣子之忠。”說到這裏,張格淚如湧泉。
他回想起了臨別之時,父親大義凜然的淒涼,那句“為父年邁,但求一死以盡忠誠”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