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瑤恍然明白,張虔裕是想拉自己下水,和他一同背著大王開設茶馬互市。他心中佩服張虔裕的膽量,明知道自己是大王的義子,還將實情相告。雖然這件事一旦開做就要擔很大的風險。可是,一想到張虔裕所述來龍去脈,他在感激虔裕對自己信任的同時,則對這位紅臉將軍的膽識和魄力所折服。更重要的是,張虔裕的這個建議正好和先前周庠說言的和蠻夷互通有無、做買賣的想法如出一轍。既然都是為了各族百姓的利益,那麼冒這個險自然是值得的!
“張大人如此信任宗瑤,我定當全力相助!”
十載光陰,有時宛如彈指一揮;而數月的光景,有時卻這般的難熬。
還記得在大玄樓下送別韋莊的時候,那還是數九寒天,劍北的棧道鋪陳著厚厚的積雪。而今,錦江兩岸的垂柳已經抽出了新綠,韋莊該回來了吧!
從軍二十多年了,從來沒有像這幾個月一樣清閑。或者可以說,這幾個月讓這位擁有著三川五十二州二百五十七縣的琅琊王一直在一種等待中度過。等待,讓時光變得漫長。當一樁心事充盈腦海深處時,就是再大的事情也難以再分散他的注意。
王建差遣韋莊去朝廷入貢,與其說是麵見皇帝,不如說是和朱溫談判。從楊複恭到劉季述,從韓建到李茂貞,無論是宦官還是藩鎮都希望能夠效仿挾天子令諸侯的故事。隻是,這些曾經來去匆匆的人物隻如過眼雲煙,真正主宰了天子命運的人,正是這個朱溫。
王建和朱溫在鄧州曾經有過交手,智取鄧州方顯王建更勝一籌。朱溫主宰朝野,他決然是不服的。隻是,木已成舟讓他不得不麵對現實:眼下三川初定,無論是財力和人力都不允許他與朱溫爭奪中原,況且也沒有這個必要。既然這樣,他必須要和朱溫表麵上達成一個互不攻擊的協議。至少,他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繼續發展三川的農業和商業。隻有積累下足夠的實力,才能夠在這個以武力說話的亂世占有一席之地。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回了韋莊。按慣例,王建理應次日才盛宴犒賞遠道歸來的重臣。可是,他卻等不及連夜召韋莊入府上一敘。
他差遣韋莊前往入貢也是著實費了一番心思。韋莊能夠留在他身邊,是累積下了偌大的緣分。平心而論,王建自然舍不得讓這樣一個寵臣前往虎口。可想來想去,能夠在關鍵時候肩負重任的,唯韋端己一人而已。
眼前的韋莊鬢發些許淩亂,顯然還沒有來得及回家洗去一身的征塵。一去數月,抬眼看看主公,顯得蒼老了許多,兩鬢也是多生白發。這位統領三川的最高長官,雖然是赳赳武將,此刻卻是一身文人打扮。花白的胡須,關切的雙眸,透出一分和藹。
“大王,臣韋莊奉命入貢,不辱使命,順利歸來!”
“好!好呀!”王建顫抖的聲音壓抑不住激動和歡喜,“我一直盼著你早些回來!”
韋莊便把入朝之後的見聞一一相告。當得知天子沒有半分自由之時,王建歎道:“為臣子,不能保全君王啊!我愧對先帝的重托,愧對天子的信任。”
“大王不要傷感。皇帝已經知道您對朝廷一片忠誠。此番我麵見天子,天子雖然微弱,卻力排眾議,晉封大王為蜀王!梁王雖然有些不情願,卻最終還是隨天子願表奏。恭喜大王啊!冊封的詔書估計一個月後就會到達成都!”
“這都是全仗著韋大人的功勞啊!”王建感激,又問韋莊,“隻是,不知這蜀王相比琅琊王可有區分?”
“哦!這便不可同日而語了!”韋莊的話語中分明透露出一分敬畏,“大王受封琅琊王不外乎是個掛名的爵位。琅琊本在齊魯,現天下封琅琊王、琅琊郡王者,絕非大王一人。由此可見,這本就是個位尊身貴的虛銜罷了。”韋莊話鋒一轉:“這‘蜀王’便非同一般了!三川自古被稱為‘蜀’,第一任蜀王便被稱為蠶叢王,後又經過柏灌、魚鳧、杜宇、開明四世蜀王……大王如果晉封蜀王,不光在名聲冊封上沿襲了夏王朝貴族的一脈,更是認定了三川之內皆是大王所屬領土,三川之內皆以大王王命為尊!”
王建心潮澎湃:“孤王如有一日冊封蜀王,韋大人便是我第一元勳!”
“差點忘了大事!梁王差遣押牙王殷隨我來到成都報聘,我已經安排他在館驛歇息。按慣例,大王應當明日接見此人。”
“朱全忠還算是禮尚往來。既如此,明日擺上等酒宴,我親自接見!”
“隻是……”韋莊麵露難色,“這個王殷心浮氣傲,言語不善啊!”
次日,王建府上款待王殷。酒席宴間,王殷打聽成都的米價、蜀錦、茶產、民宅、軍力,王建並不隱瞞一一作答。王殷見西川著實富有、不愧為天府之國,便轉而笑言:“我來西川,觀這裏風景秀色、百姓富足,可見大王治理有方。隻可惜,大王出身行伍,偌大三川沒有多少馬匹,嗬嗬,恐怕有朝一日敵人兵臨城下,大王難以抵禦啊!”
“大膽王殷!你家主子有種自帶兵前來,我若放你入得陽平、劍門便不會還你活著回去!”
王殷的言語頓時激怒了一旁的王宗佶,啪的一聲響震得桌上的酒灑在了地上。
“將軍息怒!王押牙隻是一句戲言,將軍不必當真。”韋莊連忙勸阻宗佶。宗佶雖然不似一旁的宗侃那樣能夠忍讓,但是畢竟也很少這樣當著其義父王建的麵這般無禮發怒。韋莊知道,這是因為王殷戳到了武將的痛處——眼下,偌大的西川,所有的戰馬集中在一起也不過千餘匹。一來,這裏平原地區本就不產馬;二來,連續的征戰更是令戰馬變得異常稀缺。不怪王殷激怒宗佶,這般言語著實是在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