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吃飯時,磊磊來報告,老師,那個人在村南的地裏麵刨山藥蛋。李老師快要吃完飯的時候,忠義又來報告,老師,那個人去了滹沱河,捉魚。李老師問,你們還沒有吃飯吧?他們吐吐舌頭說,家裏飯還沒有熟。李老師說,你們快回去吃飯,我去河邊看看。磊磊說,老師,滿意還在。李老師說,你們吃了飯再來。
李老師沿著村南的路一直往南走,去年秋天已經犁過的地還沒有解凍,土塊上麵都是光滑的犁鏵印。他經過柳樹林,灰褐色的柳樹像彎著腰的老嫗,上麵的枝條上突兀地有幾截用幹枯的樹枝搭的喜鵲窩,天上的雲在快速流動。現在是用水淡季,滹沱河的水漲了不少,沒到跟前,一股冷氣已撲麵而來。一個小小的身影跑過來,是滿意。他說,老,老師,那,那個人在那邊捉魚,捉了這麼大的一條。滿意用兩隻手比劃了一下。李老師說,你快回家吃飯吧。滿意答應了一聲跑走了。
李老師順著河堤慢慢往前走,渾濁的河水翻著跟頭往前跑,白色的水沫衝擊著河堤,泥土的腥味一陣陣傳來。在河水的一個拐彎處,李老師看到了少年。他挽著褲腿,站在水中,埋頭用手中的東西朝岸邊抄,一次次什麼也沒有。李老師又往前走,看到岸上枯黃的草叢中壘著一個石頭灶,一些小樹枝在燃燒。灶旁邊是一雙黑色的鞋,鞋裏邊塞著一雙黑乎乎的襪子,還有一件同樣發黑的上衣。水中的少年感覺到什麼,猛抬起頭來。看見李老師,少年馬上拿起網,趟著水,嘩嘩往岸上走。李老師看見水花打濕了少年的褲子,少年的腿慘白。少年上了岸,站在火堆旁,放下褲子,抱起上衣。被鍬鏟爛的半個山藥掉下去,像皮球一樣彈了一下往前滾去,抱在胸前的上衣裏露出條魚尾巴,拚命拍打少年的胸脯。少年一動不動盯著李老師。李老師低下頭,看到少年的褲腿在嗤嗤冒著熱氣。他轉過身子,覺得不該來這裏。直到走出好遠,還覺得背後有雙眼睛盯著他。
少年那雙慘白的腿在李老師眼前一直晃動。李老師覺得少年一定不會輕易離開弧。下午上課時,他問學生,你們村有沒有外地女人?滿意用少有的不結巴說,劉芳芳媽就是。劉芳芳說,你媽才是。學生們大笑起來,教室裏一下亂了。李老師拍了桌子,教室裏才靜下來。
快放學時,學校裏突然跑進一個瘋子。嘴裏“嗬嗬”怪叫著,拾上地上的小石子朝教室扔。滿意說,老,老師,七眼伯家的瘋子。李老師生氣地說,什麼人也來學校,給我把他趕出去。滿意說,老,老師,這個瘋子打人。話剛說完,一塊玻璃碎了,窗戶邊的女同學抱著頭尖叫。李老師說,這還叫學校?他跑出教室,幾個男生跟在他後邊。李老師大聲衝瘋子喊,滾出去。男生們跟著他喊,滾。七眼伯氣喘籲籲地跑進學校,一把抱住瘋子。瘋子翻手“咣”一個耳光。李老師看見七眼伯的臉紅了。他跑過去幫忙,七眼伯後麵跟著的人也跑過來,七手八腳把瘋子按住。李老師問七眼伯,這是你兒子?七眼伯哼了一聲,和眾人把瘋子弄走了。
七眼伯來學校陪玻璃錢時,說,昨天給他送飯時,一沒留神,忘記鎖門,他就跑出來了。李老師看到七眼伯還是那種很威嚴正經的樣子,心裏好笑。他想七眼伯以後不會來學校了。但接下來的一天他就知道自己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