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祥布莊的夥計這幾天在忙活著老太爺的六十大壽,丁三跟在一個夥計後頭做采買。天慢慢冷了下來,奉天街頭的樹葉開始往下落了,眼瞅著就要到秋天。
這段時間時局不太平,店裏的夥計都在紛紛議論,說小鬼子這幾天總在奉天周圍調動。沒準兒哪天就會打起來。丁三想著要是打起來,布莊怕是也待不了了。
大壽那天,布莊裏麵十分冷清,請的客人很多都沒到。眼下時局這麼惡劣,沒幾個人還有出門拜壽吃酒席的心思。約摸到了傍晚,街麵上開始有零星槍聲。槍聲越來越密,遠遠地聽到巨大的連續爆炸聲。店裏的夥計個個都心驚膽戰的,都說怕是小鬼子和張大帥的兵打起來了。
有人說別怕,張大帥兵多,小鬼子才多少人馬。還有人說,小鬼子人馬是少,但人家都是神仙附體,刀槍不入,張大帥兵再多也打不過。
槍聲斷斷續續地響了一整夜,一直到清晨槍聲才慢慢停了。第二天一早丁三被店裏打發著出去看看,街上還有兵沒有,要是沒兵,這買賣還得做啊。丁三歲數小,那年才十四歲,所以在店裏沒什麼地位。他膽子小,死活不敢出去,被二掌櫃一耳刮子抽在臉上,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出了店門。
他出店門的那一瞬間絕對想不到,這支腳邁了出去,自此也就開始了他戎馬一生的征戰。
街麵上很安靜,有些膽子大的伸著腦袋在觀望,還有些店麵也開了。丁三沿著牆根兒小心翼翼地朝前麵走。剛剛過了街口,突然嗖嗖幾發子彈打了過來。丁三嚇的當時一股熱熱的液體從兩腿之間流了出來。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哪見過這個啊,丁三撒腿就跑,路口有幾個穿著馬糞黃軍服的鬼子,看見有個小孩在奔跑,紛紛朝這邊開槍。
又有幾發子彈擦著身子飛了過來,丁三嚇的眼淚都出來了,心裏想著我的娘啊,趕緊跑回家躲著吧。這時一個身材威武的年輕人大喊一聲,快趴下。他是東北軍裏麵的一個班長,叫李雄明。他從府第門口的歇馬石後麵直起身子,利落地將一杆三八步槍頂上肩膀,但他還是想起來少帥下的命令,不許抵抗。他歎了口氣,飛奔幾步過去一把截住狂奔的丁三,一下摁在地上。
“跑個屁啊,知不知道子彈不長眼睛,你越跑,鬼子越打你。”
這時丁三已經嚇傻了,看著李雄明哇哇大哭。李雄明探頭觀察著遠處街上的鬼子,暗自感歎自己倒黴。昨天晚上他帶著自己班裏的兄弟出去耍錢,結果半夜槍聲響了起來。等他剛回團裏的時候,團裏的主力都已經開始撤退了,說是少帥張學良下的命令,不許抵抗。李雄明趕緊跑回賭場找他手下的兄弟,大夥兒都亂糟糟的,既然不許抵抗,那就跟著團裏跑吧。
李雄明和班裏的兄弟回到駐地,匆忙帶上步槍、子彈等,剛剛打上背包。這時跑過來的兄弟說,北大營已經被攻破了,要跑的話趕緊從北邊出城。結果路上到處是日軍,李雄明和兄弟們跑又沒處跑,躲也沒處躲,又不敢開槍。就這麼耗到清晨,正好遇到被嚇傻了的丁三。
聽見丁三趴他邊上哇哇大哭,李雄明本來就窩了一肚子氣。他打小家裏窮,後來就當了土匪,從來走哪兒都是橫著的,哪受過今天這樣被鬼子打得到處跑的窩囊氣。想著這氣沒處發,就抬手抽了丁三一個耳光。這下把丁三打得不敢作聲,低聲地抽泣。
遠處有三個鬼子,穿著馬糞黃軍服端著槍走了過來。李雄明看著暗自叫苦,他拽著丁三起身往回跑。那三個鬼子拉動槍栓,李雄明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撒腿狂奔。這時鬼子連開了兩槍,其中一槍差不多貼著李雄明頭頂擦過去的。
鬼子槍法很精準,歇馬石後麵的一個兄弟剛剛抬起頭,一發子彈就打在他的腦門上,掀開了頭蓋骨,腦漿和血紅白地撒了出來。丁三看著之後,嚇的差點背過氣去,抱著腿蜷縮成一團不住地顫抖。
這下把李雄明打毛了,媽的,他在心裏咒罵一句。抬起三八槍,瞄準遠處的鬼子,他有意將槍口瞄著那個鬼子的腦袋,當的一聲子彈出膛了。
這槍出乎鬼子意料,因為一整夜很少有東北軍敢於開槍抵抗的。李雄明以牙還牙,這槍正好擊穿了那個鬼子的顴骨,子彈從後腦鑽了出來,鮮紅而黏稠的腦漿、血液混合體從後腦流了出來。
剩下的鬼子立刻臥倒在地,朝李雄明這邊開槍,這時更遠的地方,大約有鬼子一個小隊聽見槍聲朝這邊跑了過來。李雄明這時的感覺就像自己捅了一個天大的馬蜂窩一樣,帶著兄弟把府第的紅漆大門砸開,一個班退到了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