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樂鎮,就在蒲羅山下。雖說地方偏了些,但因為是商隊常走的地兒,所以還算熱鬧。
這是我第一次下山,不過倒也未覺得有甚稀罕。都怪陸飛那廝時常偷跑下山玩,然後回去給我們講盡了,導致我這第一次,索然無味。
天已暗了,路邊賣配飾的小販都在忙著收攤,我踢飛腳邊的石子撒撒悶氣,若不是一起生活的兄弟姐妹都一個個下落不明,我也不用被迫下山了,現在還要愁今晚住宿何方。一遍遍在民宅街區裏走,琢磨著如何扮成陸飛口中那種嬌滴滴惹人憐的女子,他說這樣才好找個落腳的地方。
突聽見有人講:“湘兒莫胡鬧,好好吃飯,別引得蒲羅山上的女妖來捉了你去。”
聞此我趕忙循聲看看那人,是個素衣的男子,長的挺好看,好看的跟上一世見過似的,他正把飯碗推給一女孩。
女孩不理他,他又道:“那山上的女妖,嘴巴有水井那麼寬,雙目有銅鈴那麼大,專吃些平日不聽話的孩子,你這麼頑皮,晚上當真要小心了。”
聽他那煞有介事的口氣,我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臉。
他這麼胡說我可不高興了,飛起一腳,踢歪了他家半敞的門。
見屋內二人驚呆了的樣子,我才覺得腳力控製得不妥,一時也愣了幾分。
“姑娘,你……有何貴幹?”素衣男子將女孩兒掩在身後,蹙眉問。
我趕忙做出一身正氣的模樣,答他:“聽不慣你適才一番胡言,怎能這樣嚇唬孩子呢,若是嚇壞了怎麼辦。”
許是我的正義打動了他?他突然眉眼一彎,有趣的目光看了我半晌,表示我說的確實在理。
我見他這麼好說話,趕忙細下聲,故作可憐地問他,能否收留幾日,並一再強調自己是一個孤身的弱女子。語畢還不忘按陸飛形容的那種無辜而哀怨的眼神朝他眨了幾下眼睛,企圖擠出幾滴惹人憐憫的淚珠。
他說:“我這空的房間倒是有,隻是姑娘的眼睛,可是有什麼不舒服?”
收留我的這個男子名叫李銘絡。他不僅收留了我,他還收留了不少阿貓阿狗什麼的,甚至湘兒都是他撿來的。
昨晚上我進他家後院,差點被嚇著,貓狗雞鴨,豬牛兔馬,什麼動物都有。湘兒說,這些不是他撿回來的就是看著可憐從屠戶手下買回來的。感情他這麼有愛心。
這讓我一下就想到了婆婆。婆婆年紀多大,我們誰都不知道,看起來跟年輕貌美的女子無異,總喜歡穿大袍子,我當初就是被她從瘟疫後的村落裏,撿回蒲羅山的。除了我,她還從布袋裏救了小曲,從柴夫手下救了陸飛,總之救了很多性命,她帶著我們在深山裏修煉,對我們很好。這數月來,一起修行的姐妹弟兄們陸續失蹤,婆婆也是,原本熱鬧的黑奎洞冷清得不像話。事後陸飛讓我來平樂鎮西等他,說有話跟我說,我這等了一天,也沒見他的影兒。
大早,我饒有興致地看李銘絡修他家的木門,就是我一腳踢歪的那扇。
湘兒喊:“那個孤身的弱女子,吃飯了。”“弱”字咬的很重。
是說我……吧。
吃飯的時候,李銘絡就坐我對麵,我越看他越覺得跟上輩子見過似的。他見我隻夾了些近身的野菜,寒暄著叫我不要客氣,夾了些肉塊給我,被我嫌惡地撥到離我最遠的桌角。他麵色一下子變得不自在。
轉而,我隱隱地看到,他的眸子似乎還閃著些極淡的幽光,非藍非綠的。
他似乎跟外邊的那些凡夫俗子有點不一樣,可是我一時也想不出是哪不一樣。吃了飯躺在榻上,我止不住地想。
突地,有果子砸我身上,我撿起來咬了一口,看著房梁說:“吊死鬼,快下來。”
梁上顯出倒垂的人形來,還故作風度地忽閃了一下大翅膀,是陸飛。他坐到我床邊,說:“珠珠,你可以呀,還真找對地方了。我本還擔心你那豬腦子。”說罷,他扔我一捆鮮嫩的車軲轆菜。
我不屑地剜他一眼,李銘絡家門頂角簷上攢了一堆夜蛾的翅,想不發現都難,隻有陸飛這種吃夜蛾要剔翅的,才會留這種東西做暗示。他說話總不給我甚情麵,我倒也習慣了,他心腸還是很好的,這不,看我吃那些飯菜不合口,還給我帶了最愛的車軲轆草。
待我吃好了,陸飛領我從後門出了去,李家挺大,可他倒是熟路。我們一起到了茶樓裏,聽老頭子說書。
那老頭子說的是個久遠的故事,說是以前有位天神跟小妖相愛,觸了天條,然後那天神為保小妖周全,願斬斷情絲,獨受十世輪回之苦。
許是我言語沒得什麼神韻,說出來幹癟了,那老頭講時很是動人,每節都有姑娘拿著小絲絹抹眼角。
我摸摸腰上,沒帕子,想學著裝裝樣子都不成,便把全副的心思都放在桌上的吃食上,隻可惜方才吃多了,此時沒咽幾口就吃不下了,都怪陸飛帶那麼多車軲轆草給我。
我恨恨地看他,卻見他像是在蹙眉想事,少見的正經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