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我們一鼓作氣走到西苑的一個居民區前,魏千萬找了個不招眼的地方蹲下來,像我看見過的那樣打開他的假古董。我發現我不會做托兒,我也要跟他一塊兒溜著牆根蹲著。他說不行,讓我到他對麵蹲著,裝出一臉要買的熱情,跟他討價還價,聲音越打越好。我蹲過去,把假九轉乾坤翻來覆去地看。時間不長,就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人湊過來,魏千萬對我使眼色,可我不知道說什麼,開不了口。魏千萬隻好自己說:

“兩百二,少了。不賣。”

“那你要多少?”我問。我隻有就坡下驢的本事。

“你看看這字,”他把假九轉乾坤的基座露出來,指著上麵的那個假印章。

“大明宣德年製。”我低著頭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要真是宣德爐,那可是個寶貝。就是太貴了。”

“好東西都貴。”

“從哪弄來的?”

“一個古墓裏,開工地挖出來的。”

“真的假的?”那個男人從我手裏把九轉乾坤搶過去。這時候又來了兩個人,抱著胳膊伸頭看。一個說:“假的吧?”魏千萬不吭聲。

“兩百三!”我咬牙切齒地說,“我真的沒錢了,你看,”我裝作要掏錢包。“你不能讓我回家去拿吧?”

“大哥,你要真想要,兩百五。”

“好吧,你等一會兒,我這就回家拿錢。別賣給別人啊。”

我真的想走了。演不下去了。這樣的討價還價讓我覺得很滑稽。我站起來就走。我聽見他們在身後嘰嘰咕咕說話。走到往承澤園方向拐彎的時候,魏千萬喘著粗氣追上來,拍了一下我的胳膊,咧著嘴大笑說賣出去了,兩百八!

“大哥,你這托兒做得好!”魏千萬說,“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能成事。找對人了!”

從我手裏搶九轉乾坤的那個男人心動了,怕我真的回家取錢回來,就出了兩百八的價錢買下了。在我不會做托兒的時候,已經成功地做了一回托兒。相當可笑。但我突然就在這可笑裏找到了一點意思。說不清倒不明的意思,一點成就感?說不好。

魏千萬說:“走,喝酒去,慶祝一下!”

魏千萬堅持給了我一百塊錢作為分紅。他認為這是我應得的,除去一頓飯錢,除去本錢和上交老板的錢,他也能拿到一百。電視上怎麼說?端起酒杯碰一下,兄弟,合作愉快。我再次表示我做不來,剛才隻是碰巧撞上個冤大頭。魏千萬說,咱們還會繼續碰巧的,這玩意隻有冤大頭才會買。這世界上到處都有冤大頭。他對我抱歉地笑笑,因為我也當過冤大頭。他說,換一個地方隻要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就行。因為我是北京人,說一口有點京腔的普通話,他們信。那兩百二十塊錢也被他鄭重地一筆勾銷,好像我真欠過他似的。

“怎麼樣?”他說。

那就再玩一次吧。

那天我們又合作了一把,我賺了一百二十五。不是九轉乾坤,是一個佛頭。從酒館裏出來,他讓我在西苑橋下等他,半個小時後他從一輛公交車裏鑽出來,手裏拎著又一個黑塑料袋。那個佛頭看樣子是銅的,上麵綠鏽斑斑,當然少不了泥,弄得像剛從地底下挖出來似的。這東西成本比九轉乾坤高不少,自然要價就高。魏千萬問我到哪裏賣合適,我說太富的地方不行,有錢有地位的沒準常玩這個,一識貨生意就不好做了,太窮的地方他們想買也拿不出那個錢,最好是找個中不溜秋的地方,蒙一蒙能拿出點錢、做夢還想著發財的人。在北京,隨便抓條狗,看見錢都會叫。魏千萬說好,全聽我的。我們就坐上車從西苑殺到北太平莊,在牡丹園小區附近找了個地方蹲下來。

這次生意有點辛苦,換了三處。半個小時沒動靜就得換地方,三個地方之間還不能離得太近,否則我這個托兒就可能被識破,那會死得很慘,一人一口唾沫我也扛不住。三個地方就意味著我要表演三次。說實話,我的演技相當拙劣,太沒才華了,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好在沒人知道,也沒人挑剔我的表演,他們都把我的生硬和尷尬理解成貪欲加吝嗇。這很好。我盡力裝出要和他們搶,讓不怎麼想買的想買,想買的更想買。讓他們把腰包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