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阿拉與羅利》(6)(2 / 3)

格爾穆特從沒想過自己的好運來得這麼快,讓他更無法預料的是厄運也隨之而至,在同一天降臨到他的頭上。

這天早上他剛剛約好幾個朋友,準備去郊外的圖列茨卡湖區釣魚。天氣轉暖,湖麵已經開始化凍,這時捕到的魚肉質最為鮮美,隻有格爾穆特這種老手才知道哪裏的冰麵還能承受住人的重量。在準備漁具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納紮爾·伊裏安諾維奇?”不是他的漁友,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您還記得我嗎?”

他很久沒有接到過女人的電話了,一時竟忘了自己給娜傑日達留過電話。她的嗓音顯得很沙啞。

“您好!娜傑日達·謝苗諾芙娜,怎麼不記得!我當然記得您--”格爾穆特連忙放下手裏的魚竿魚線,但又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上次見麵讓我印象深刻,真希望再有機會聽您談話……還有您的書,什麼時候才能翻譯出來呢?”

“謝謝您,納紮爾·伊裏安諾維奇,可是……一切並不那麼簡單,我真拿不準會不會有它的俄文版……”娜傑日達情緒低沉,欲言又止。

“您的那件事情已經辦妥了吧,那個律師行跟您聯絡了嗎?”

“是的。”

“請寬恕我的冒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娜傑日達·謝苗諾芙娜?”格爾穆特察覺出了什麼。

“謝謝您,真的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一切都好……”電話裏的聲音平靜了許多,“請別在意,我可能是太敏感罷了……我的正式活動已經結束,而這座九十年代的賓館又實在太讓人失望了……您知道,在莫斯科,我隻認識您一個人,而您的熱情讓我一直非常感動……”

“請您不要客氣,結識您才是我的福分!”格爾穆特已完全調整過來,精神氣十足地說,“要我看,您是離開得太久了。別忘了,這兒才是您的故土,您的家……我真想知道自己還能幫上您什麼忙?”他匆匆看了一下牆上的掛表,釣魚的事情還來得及推掉,但他跑不掉挨夥伴們的一頓痛罵了,“……我今天恰好有空,正準備邀您一塊在莫斯科到處看看呢!”

“啊,那簡直太好了,我們能在哪兒見麵呢,”娜傑日達的聲音變得歡快起來,“我看,我倒是可以去您那裏!您不是要給我看看您那裏的莫托斯克湖,介紹您那些可愛的鄰裏朋友嗎?”

“可是……您不知道……這裏離市中心很遠……”格爾穆特覺得自己的頭發都豎了起來,他環視著自己亂糟糟的房間:撕破的窗簾半吊在掛鉤上,深深下陷的沙發墊上汙跡斑斑,隨意擺放的各自電工工具和運動器械,還有胡亂堆在牆角的舊書報和一排排壘起來的空啤酒罐。

“別忘了我還是一個莫斯科人!您的那個地鐵站,它自打五十年代就有了。就這麼說定了,十點半您在地鐵出口等我!”

格爾穆特已經抽完了第三根煙,才看見娜傑日達緩緩走出地鐵站出口。他迎上去,遞上手中的幾朵鬱金香花。娜傑日達接過來,謝過了他,但看上去依然有些鬱鬱寡歡。

“學會理解像您這樣的作家真不太容易,”格爾穆特打趣地說。“就像氣象學家不能預測莫斯科三月的天氣一樣。”

“這裏的天氣一定影響了我,納紮爾·伊裏安諾維奇。這兩天來一直心緒煩亂,真希望時間能夠倒流,讓我對我的書再好好探究探究,也許這樣一來,它會是另一種麵貌的。”

“莫斯科看來讓您改變了不少啊!至少我那個小窩,一定會讓您改變對我本人的印象的。不過,看看水深火熱的俄羅斯男人的生活,倒是能讓您忘掉那些詩人的煩惱。”格爾穆特貼心地說。娜傑日達勉強笑了,順從地讓對方挽起自己的手臂。

格爾穆特的家是一幢七十年代末建造的灰色高層住宅樓,樓門口的木板凳上總有幾個身穿厚厚的棉衣的老奶奶在曬太陽。她們從未見過格爾穆特帶女人回家,何況這女人打扮入時,儀態翩翩,充滿異國風情。幾個耳目昏聵的老太太一下子活泛了起來,在他後麵嘰嘰喳喳說開了話。不過,這種榮耀在格爾穆特身上並沒有維持太久,娜傑日達一進門便皺起了鼻子,就像一個母親進入單身兒子的房間那樣。眼看自己一個多鍾頭的粉飾和偽裝全打了水漂,格爾穆特索性一聳肩膀,準備接受這女人的數叨了。屋裏的無序狀態瞬間激活了女人的持家天性,五分鍾後主客就顛倒了位置--娜傑日達脫了外衣,挽起袖子動手收拾起來,一邊不停地發號施令,讓格爾穆特覺得自己成了打下手的夥計。他暗自驚歎:這個外表儒雅的女人身體裏,還活著一個地地道道的俄羅斯女人!這一發現讓他既感到有趣,更有些飄飄然,內心裏十分受用,索性俯首帖耳起來,乖乖聽任這女人的擺布。在他的一再央求下,娜傑日達才答應由他自己收拾臥室那些“屬於男人的東西”,而她負責清理廚房重災區。兩個小時的大掃除終恢複了幾個房間的原有功能。時鍾敲響十二點時,廚房裏已經飄出了烤幹酪和油煎土豆的香氣。

娜傑日達把格爾穆特請進廚房--他冰箱裏的速凍比薩已經烘烤成了美味大餐,熱騰騰、香噴噴的烤雞腿和油煎土豆擺在漂亮的盤子裏,擦得鋥亮的銀質茶壺冒著熱氣。

“謝謝您,您的神奇之手給了我一個像樣的家。”格爾穆特擦了一下汗津津的額頭,接過清洗得雪白的瓷杯。“啊,真希望這裏有一個您這樣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