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新生的孩子並不是瞎子,他們像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樣,健康、可愛,眼睛反而生得十分明亮。不過,他們似乎天生智力不高,而且,跟他們的父親一樣,他們天生喜歡黑暗,樂於在黑暗的地方嬉戲玩耍,更愛去村落附近的山洞。那些山洞又深又長,枝杈交錯,通往深深的穀底。到處是上古住民殘留的遺跡--岩壁上的石刻、狩獵用的石斧,偶爾還有動物和人的屍骨。孩子們不害怕這些,好像天生就是穴居動物,他們在山洞裏爬上爬下,有時一連好多天都不回家。
部落中最漂亮的女孩子要數阿拉,她不是奴隸的後代,而是塞西亞人的女兒。阿拉喜歡跟那些沒有智力的孩子們玩耍,他們似乎也知道她跟自己不同,對她十分依順,百般敬畏。阿拉的眼睛非常美麗,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但是這雙眼睛到了黑暗之中,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同伴們喜歡把她帶到山洞裏玩,因為隻有在這裏,他們才感到自己優越的地方,每次上山玩耍,阿拉都從不離開這些夥伴,她必須靠他們的指引才能走出那些稀奇古怪的山洞。
不幸終於發生。有一天,阿拉跟著同伴一塊在山裏玩耍,忽然間天色大變,一陣猛烈的狂風吹到了山上,吹得飛沙走石,一棵棵小樹被連根拔起。孩子們驚恐四散。那天晚上,所有的孩子都回了村子,唯獨阿拉不見下落,到處都找不到她的影子。沒人知道她是如何走失的,那些奴隸的後代都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他們像自己的父輩一樣,並不善於記憶,甚至連吹散他們的那陣狂風也不記得。到底是阿拉自己迷了路,還是被哪個藏了壞念頭的同伴丟棄在了山裏,大人們莫衷一是。所有的孩子都受到了懲罰,他們挨了大人們的鞭撻,塞西亞人再也不容許任何一個奴隸接近自己的房子,禁止自己的孩子跟混有奴隸血緣的孩子們往來。
全村人打著火把上山,在一個個山洞中尋找,但所有洞穴都搜遍了,人們也沒有找到阿拉,沒有發現她失蹤的任何線索。
塞西亞人的村落陷入了巨大的恐怖之中,人們認為,一定是奴隸的後代出於嫉妒殺死了阿拉。征戰在外的塞西亞男人們聽到了消息趕回村裏,一時間,兩個族類開始了相互屠殺。塞西亞人擅長騎射,男人們都是了不起的弓箭手。可他們的對手,那些天生的奴隸毫不軟弱,他們用勞作工具當武器,讓塞西亞人折傷慘重。整個村子的上空飄著濃重的血腥氣味,山裏從此再也聽不到孩子們的歡笑聲。
隻有最老的老人才知道,這是上蒼在考驗塞西亞人。上蒼派遣流蕩在人間的魔鬼掠走了阿拉,報複塞西亞部族的瀆神行為。這個惡魔就是山裏的楚什波格,幾百年來他一直沉睡在最幽深的山洞中,人間的亂象侵擾了他。要救出阿拉,必須有人做出犧牲,因為隻有用最虔敬的靈魂來祭奠山魔,才能破解他施下的魔法。
部落裏有一個年輕人,他是奴隸的兒子羅利,因為羞於自己的身份,他從未有機會走近阿拉,但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深深愛上了這個美麗的姑娘。這種愛讓她害怕,又讓他十分滿足,他成天趕著羊群在山坡上遊蕩,隻為能遠遠地看一看阿拉的影子,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她的出現能讓羅利忘記自己的膽怯、忘記所有的煩惱,忘掉自己的不幸身世。但這種奇妙的感情也是一種痛苦,因為他知道塞西亞人的女兒是不會接受一個奴隸後代的。阿拉突然失蹤,羅利的天一下子塌了下來。
羅利躲過了村子裏發生械鬥和屠殺。在阿拉失蹤的第三天上,這個年輕人就獨自帶上了他的弓箭和幹糧,還有火石和膏油,獨自一人進了大山……
娜傑日達的朗讀像一脈溪水,在初春陽光照耀下的山澗流來轉去。
“整個塞西亞的人都要遭受這個詛咒,對人間罪孽的懲罰,最先要降臨到整個部族最美麗、最勇敢的男女身上……”娜傑日達折起譯稿,把它們放回手袋,“這是一千多年黑海之濱的古老民族塞西亞人的傳說,戰爭離亂和愛情拯救同時發生……
“您真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格爾穆特讚歎道,癡迷般地看著女作家。
“這不過是故事的複線。”娜傑日達解釋道,“阿拉和羅利戰勝魔法,他們沒有付出自己的靈魂,卻整整丟失了人間半個世紀的時光。傳說不過是反照我們的現實。這半個世紀會發生多大的變化?大清洗、秘密逮捕、審判和處決……這是一個誰都無法逃脫的半個世紀,一個無法彌補的半個世紀。”
“您這本書雄心勃勃,說不定莫斯科電影廠會要買您的拍攝權呢。”
娜傑日達淒然一笑,“不,我還不會賣出我的版權,至少現在不會。再說,出版社的這種商業炒作已經讓我感到厭煩了。這本書的真正結尾看來還沒有寫出來,莫斯科之行也許會給它另一個解釋。格爾穆特先生,我要了解更多的東西,了解母親視野以外發生過的一切。我真誠地希望獲得您的協助。”她十分認真地說。
“我們當真要弄清那個紮蒙尼德家族的情況嗎?”
“我有這個好奇,拜托您了,納紮爾·伊裏安諾維奇。”
格爾穆特定定地看著她,娜傑日達隔著小桌伸出兩手,握在他的大手上。
沉默片刻,他抬眼看了一下牆上的掛鍾:“看來我們免不了要往故紙堆裏鑽上一陣兒了。我認識一個家族檔案權威,也許這會兒他還沒有下班,我們現在就出發,時間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