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卡特琳娜·謝爾蓋耶芙娜:
您的來信讓我頓感錯愕,一時處於茫然無措之中,無法接受,但那上麵清清楚楚是您的字跡,向我表白您的內心的痛苦,甚至提出您的請求,說如果您答應的話,放棄或許是您最好的解脫,您處於真正的痛苦中,而我對此毫不知情!您還將所有的罪責推給自己。我不知如何回複您的請求,雖然您很急切地得它。我需要您的解釋,但再次讀過您的信,裏麵已經解釋得清清楚楚:我們之間缺少您所需要的“必然的感情”,讓您常常處於一種迷茫之中。這已經說明了一切。
您的痛苦噬咬著我的心。是的,如果說以往我沒有理解您的能力,現在,我才剛剛有了一點理解,但可惜這一切來得太晚……
可以說我預感到了這一天的到來。畢竟我們之間的那些隔閡是無法忽視的我沒有等來“我們的信使”,但另一封特殊的信件卻傳到了我的手上,它沒有消除我的惦念和擔心,而是讓我墜入難以承受的困惑、疑慮和憤怒之中。
當然,這“憤怒”是對我自己的,憤怒於自己的無能,無能維係我自認的人間最高尚的夫妻情感,憤怒於自己盲目的以敵為友,憤怒於附加給我的任何神聖使命,任何至高無上的責任和義務。
我會平靜下來的,卡特琳娜·謝爾蓋耶芙娜,冷酷的自然環境讓我變得平靜,而且,任何過激的情緒都無助於麵前的情勢。我反躬自問,才能恢複理智。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丈夫,甚至不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對於您,這是巨大的不公平。我理解您,相比傳言和這特殊信件中所稱的“草率、隨性之舉”,我更願意相信一切是您理性的選擇,因為後者令我更易於接受。
這最後一封信或許由同一位信使傳遞到您手上他乘坐第一列火車進山,而我們的工程就要接近尾聲。一個結束永遠象征著另一個開始,我的職業是清除阻礙開鑿通途,自然不會做一塊攔路的頑石。
彼得·波利諾夫,人稱老彼得,正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踽踽獨行,左肩斜挎著的一根長槍敲擊著他的後背,隨著他的步伐一顫一顫。他年紀已屆七旬,臉上畫著滄桑歲月留下的痕跡,但早年的獵人生涯磨礪出他強健的筋骨,比起年輕人也毫不遜色。他是最後一代長老會的成員,雖然這類組織早已不複存在,但在山地人的心目中,長老會至高無上的權力仍餘威不減。他喜歡那個年代,那是他的部族興盛的年月,他的祖先就是扛著土造長槍跟所有入侵之敵作戰的。這些戰爭,如果有記憶的話,應該寫成長達幾十卷的故事。讓人痛心的是沒人能夠將它們記載下來,甚至當年吟誦這些故事的文字也沒有流傳下來。
大山處處殘留著積雪,那無人攀登的高峰險隘上,尚留存著自祖先定居大山以來一代又一代景仰的聖物。卡格拉大山綿延上百公裏,是俄羅斯南部邊陲的最後一道屏障,老彼得一輩子沒有離開過這座山,他相信卡格拉需要他的照料。他有幸看到最近二十年內,卡斯特拉的一切正在複興:幾近湮滅的文化傳統開始複蘇,他自己也在一個政府設立的統一管理機構中擁有了一個榮譽職位,讓他參與山地區域的政治,協助州政府行使治安措施。山地駐紮的邊防軍戰士大多來自卡格拉,他們同老彼得的族係有著本源上的聯係。隻要一有空閑,老彼得總是扛著他的獵槍上山巡視,他愛自己的國家,愛這片養育自己父輩和子孫的土地,雖然邊防軍官兵們早已裝備最新的現代設施和武器兵械保衛疆土,但他認為一杆獵槍更適合這種野外巡視,讓他更像一個中世紀的獵人,像回到了早年翻山越嶺察看陷阱的獵人生活,他覺得隻有這樣,山神才能認出他來,才會像往日那樣,安閑地駐守在他自己的領地,保佑大山風調雨順,讓仰仗神靈恩典的卡格拉人平靜祥和地過日子。
“居安思危”,這是老彼得在巡視大山時常念叨的一句話。站在大山之巔,他的眼光放得更寬,看得更遠。他知道,危機可能就潛伏在一道道關隘和溝壑之中。
那危機曾世世代代困擾著卡格拉人,也攪擾著山地的安寧。蘇聯解體的十幾年後這種危機再次露出端倪,那就是喬瑪的新政。喬瑪是一位卡格拉的民間資本家,頻繁往來於卡格拉和山麓南側的鄰國,他是卡格拉人心目中的資本家和企業界領袖,但隻有少數人清楚他的根底:他同境外的分離分子和一些恐怖組織頗有交往。他的資金多數來源於境外組織,雖然他擁有不少大企業,足以影響山地的經濟,但喬瑪信奉民粹思想,身邊籠絡了一批危險分子,卡斯特拉的分裂思潮正在以大山為中心向外擴散。這一切讓老彼得感到憤怒,令他深感恥辱。最近他接到線報傳來的信息,喬瑪已經暗自組建起一支隊伍,一個準軍事力量,甚至在邊境地帶的深山裏建成了一個隱蔽的練兵場。老彼得不太相信,因為他像了解自己掌心紋路一樣了解大山的每道褶皺,這裏不可能容納任何非聯邦武裝。但這一信號說明,喬瑪很可能在大山南麓擁有武裝,因為那正是戰火頻仍的S國山地遊擊隊的駐紮地。這些變故時刻威脅著邊境線的安全,也是他老彼得呼籲政府建立一支聯合山地巡邏騎兵團的原因。
老彼得停住了腳步。在這個製高點上,他能了望到坡上坡下的一切。一行人馬蹀躞而行,走走停停,正在攀登他所在的山頭。從那些軍人的衣著看,他們是邊防軍。老彼得很少遇到徒步登山的巡邏部隊,他們更多是駕駛直升機沿著山脊巡邏。他準備等上一會兒,跟這些士兵搭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