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匹狼還會來嗎(1)(2 / 3)

李益亭死了,“亨通藥鋪”轉眼成了二狗的財產。二狗惡狠狠地把程金鎖趕出來。老兩口沒個去處,夾著被窩住到城隍廟一間破舊的柴房裏。這是一間欲倒未倒的柴房,房簷塌下來,窗子也傾斜得厲害,屋裏的山牆上裂開好幾道口子。程太太又急又氣,住下沒幾天就一病不起了。程金鎖坐在門口望著天上的月亮長籲短歎。

快到十五了吧,月光透過窗隙冷冷清清地照在屋子裏。女人躺在牆角的木板上沒有聲息。程金鎖端著長煙袋悶悶地抽煙。程金鎖的頭發亂蓬蓬的,臉也似乎好長時間沒洗了,身上的灰布長衫又髒又破,濃煙從程金鎖嘴裏噴出來後嫋嫋地升起來。門前的那棵老槐樹還在,當年被鬼子飛機射斷的地方又抽出新枝。

程金鎖望著天上那輪明月想著自己的心事。那是十幾年前的八月十五吧,當時亭兒和小二還小,程太太從隔壁的茂源糧行定做了一個大大的花糕,花糕上還捏了幾隻好看的小兔子,一家人坐在院中就品嚐瓜果就欣賞天上的明月。亭兒爬在女人的膝蓋上,聽女人講吳剛砍樹的故事,程金鎖端著長煙袋躺在椅子上,小二呢,穿著長衫出來進去招呼老板一家人,沒事幹了,便站在程金鎖身後聽女人的故事,那是多舒心愜意的日子呀!

想到小二,程金鎖回頭看看這破破爛爛的柴房。十幾年前柴房也就是這個樣子吧,當時小二一家就住在這裏。程金鎖記得清清楚楚,眉清目秀的小二插根幹柴跪在山門外,小二父親抱著頭蹲在一邊,小二的母親呢,就停放在柴房地上,小二母親已經咽氣兩天了,因沒有錢一直沒有下葬。唉——程金鎖歎口氣,誰能想到,十幾年前的這個小男孩在十幾年後竟成了自己的女婿,誰又能想到,家底盈實赫赫有名的程老板程金鎖十幾年後竟也會流落到這等地方。

程金鎖眼裏慢慢浸上兩顆淚珠。他小心奕奕守著的錢財,沒了;他千方百計護著的鋪子,在他手裏丟了。這是他的過錯嗎?程金鎖不止一次地追問過自己,不,不是的,是白野、李益亭、二狗害的嗎?程金鎖難過地低下頭。

他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唯一讓程金鎖感到欣慰和心安的是女兒亭亭。女兒已經長大了,女兒選擇的道路是對的!他現在越來越理解了女兒所說過的話。麵對惡狼,是做一隻乖順的綿羊,還是做一個勇敢的獵人?如選擇了獵人,那就勇敢地走下去吧,爹隻希望你走得更堅強、更勇敢些。

程金鎖已經知道女兒生下外甥女的消息了,隻是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看到他親親的外甥女。那是他們老程家的希望和未來呀。等吧,等亭她媽好起來他會帶著女人再去山底村的,或許他們就再也不回古城了,和女兒一家在一起,他們再也不分開了。

月亮又明又亮。月光冷冷地照著程金鎖眼角的淚珠。

李益亭府上傳來熱鬧的喧嘩聲。

程金鎖知道那是水仙和郎彪成婚的嘻笑聲。

這是李益亭被刺後李益亭府上最熱鬧的一晚了。院裏院外掛滿了喜慶的紅燈籠,古城的頭麵人物全部擁集到這裏。大客廳的屏風上貼著一個鬥大的喜字。自然了,二狗現在是最忙的人,刁著煙卷吆喝著那些笨手笨腳的便衣們。二十幾張桌子從屋裏一直擺到大門外,滿臉豪氣的郎彪叉開大腿坐在大廳上,他已經喝了不少酒了,胸前的大紅花歪邪著要掉下來,或許是熱吧,他早把那頂新郎官帽子扔到一邊。弟兄們一個個上來敬酒,恭喜你呀,聽說那新娘子水靈著呢!隊長,可別讓你的大胡子紮出嫂子水來呀!大家哄地大笑起來。郎彪聽著高興,舉起碗與眾弟兄們共飲一碗,弟兄們,跟著大哥這麼些年了,大哥不會虧待弟兄們,日後大哥會給你們一人娶一個好婆娘的!又是一陣哄笑。

水仙坐在屋子後麵沒有出去。她住的這間屋子也打扮起來,牆上貼著喜字,窗上是剪得鮮鮮的鴛鴦戲水,蚊帳也換成了粉色的新蚊帳。水仙今天也格外打扮了一番,臉上擦了粉,嘴唇也塗紅,身上是得體的大紅旗袍。兒子已被吳媽哄得睡下,水仙坐在床上聽著外院一波一波傳來的哄吵聲。嫁給郎彪這是水仙不得已的選擇。老東西死了,白野那鬼孫子又被遊擊隊抓去,水仙知道自己一個婦道人家是守不住這偌大家業的。她必須再找一個靠山,她把古城的男人們一個一個過了一遍,最後把視角定格在郎彪身上。月亮白白胖胖地升起來。水仙坐在窗前望著掛在中天的月亮出神。水仙出身貧寒,五、六歲時爹娘去世,十三、四歲時被叔叔嬸嬸賣到戲園子裏,十六歲那年又被戲園子老板奸汙了。水仙一邊侍候戲園子老板,一邊用功學戲,沒幾年便成為古城的名角兒。水仙苦怕了,她知道自己的本錢是什麼,因此當李益亭看上水仙的時候,水仙盡管心裏討厭這個汗油油的老色鬼,但嘴裏還是很快答應下來,她既要躲開那個占自己便宜的戲園子老板,又要過上有錢人的生活,老色鬼李益亭滿足了她的願望,水仙住進了這座寬敞的庭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