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秋雨打在窗子外的雨簾子上,叮咚,叮咚地響。程一路猛然記起詞人蔣捷的那首著名的詞《虞美人》。其中的兩句,他一直覺得很能體現人生的況味: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秋風。正是中年,正是秋雨,唉!此中況味,又到底是什麼呢?

電話響了,是葉豫人副省長,問到招標的事。程一路心裏有底,明白葉豫人的意思,就直接道:“豫人省長,我正要向您彙報呢。這次招標,全部實行陽光操作。我請了省紀委和新聞媒體參與,全程公開。所以,您……”

“這麼說,上次說的那……也……”

“是吧。”程一路道。

葉豫人在電話那頭頓了下,然後道:“那就算了吧!”

電話啪地掛了,程一路手一顫,他明顯地聽出了葉豫人副省長說出最後幾個字時的氣憤。他搖了搖頭,坐下來,又歎了口氣。同時,握筆的手,卻在紙上畫了一道粗粗的紅線。這紅線畫得堅決,畫得徹底。程一路看著,慢慢地也就心定了。

下午,程一路主持召開了地鐵工程招標小組會議。會後,顏主任把他拉過來,說豫人省長找他了,讓他給某家公司關照關照。

“你怎麼說的?”程一路問。

“我能怎麼說?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能走李田的路?我告訴豫人省長,這事全部由一路秘書長在主持,請他直接找你。”顏主任笑著,問,“找了吧?”

“當然找了。我態度明確,不管哪家公司,不管誰打招呼,一概不理。誰理誰負責!如果還有人找的話,就請他直接去找劉凱書記,或者直接找衛東書記。”

“唉!也是啊!以前哪次工程不是……”顏主任看著程一路,“這次真的就準備一概不理?”

“一概不理!”程一路道。

顏主任臉上的顏色悄悄地變了下,程一路一定不會知道,在這之前,顏主任還一直指望著程一路能答應葉豫人副省長。隻要開了一個頭,下麵的事就好辦了。就在下午的會議之前,還有一家公司的老板來找過他,他也為難哪!上次,他因為出國,結果讓李田栽了個跟頭,這次,他躲也躲不了。既然躲不了,來找的人就必不可少。雖然程一路早已將“一概不理”的牌子豎了出去,可是那些競標的公司,誰信這個啊?這年頭,官場上說得響當當的話太多了,真正能落到實處的有幾個?還不都是說給老百姓聽聽而已?其實,憑這麼多年的經驗,隻要把關係先摸透了,處理順了,就是做標,也不會出李田那樣的低級的錯誤。李田的錯誤在於他忽略了省內企業這一大塊。而顏主任想好好做一下的,恰恰就是省內的企業。

可是現在?

程一路連葉豫人副省長的招呼都回絕了,顏主任就再也不能把他原來的打算托出來了。這時要再托出來,豈不是往程一路的槍口上撞?何況程一路在江南省的地位,官場皆知。衛東書記一直看重他,而且據說北京那頭還有人罩著他。真要是程一路堅持著,這事兒也就隻能……

晚上回到江南大廈,張曉玉非得拉著程一路上街,說要給他買幾件像樣的衣服。這兩年,程一路穿衣越來越馬虎了,很多衣服都是會議上發的,外麵的羊絨外套,還是張曉玉在家時買的。程一路說:“有衣服穿就行了,別買了吧?”

張曉玉笑道:“誰沒衣服穿?你現在是在省裏,總得有個檔次。我以前不在家,你穿得不好,沒人說你;現在我回來了,你再不穿好,人家可就要說我了。就算看我的麵子,去吧!一路!”

程一路笑笑,也就隨了張曉玉下了樓,正要往步行街逛,任懷航打電話來了。

“一路啊,知道不?王浩被雙規了。”任懷航的語氣很急促。

程一路也一驚,問道:“真的?什麼時候?”

“下午五點。在西江的一個會議結束後,被中紀委帶走的。”任懷航繼續道,“我也是剛從省紀委那邊的一個熟人處知道的。”

“啊……”程一路歎道,“我真的不知道……”

“據說這事之前隻有幾個人知道,包括衛東書記,紀委的領導。具體去西江的人,也是到了西江才知道行動的對象。聽說,最後定下這事的,是中紀委。”

“有這麼嚴重?”程一路隨即道,“唉,不說了吧。我正在有事。”

任懷航歎了口氣,掛了電話。張曉玉看著程一路臉色嚴峻,就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走吧!”程一路拍拍她的肩膀,往街上去了。

走著,程一路的心裏卻總不踏實。這些年,他一次次地看到或者聽到自己身邊的人被“雙規”,從張敏釗被從南州會議上帶走開始,再後是徐碩峰,方良華,接著是林曉山,現在又出了王浩。到底怎麼了?這些生長在官場機製重要部位的瘤子,為什麼老是冒出來呢?難道真的無可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