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硬勘案大儒爭閑氣,甘受刑俠女著芳名(1)(1 / 2)

詩曰:

世事莫有成心,成心專會認錯。

任是大聖大賢,也要當著不著。

看官聽說:從來說的書不過談些風月,述些異聞,圖個好聽。最有益的,論些世情,說些因果,等聽了的觸著心裏,把平日邪路念頭化將轉來。這個就是說書的一片道學心腸,卻從不曾講著道學。而今為什麼說個不可有成心?隻為人心最靈,專是那空虛的才有公道。一點成心入在肚裏,把好歹多錯認了,就是聖賢也要偏執起來,自以為是,卻不知事體竟不是這樣的了。道學的正派,莫如朱文公晦翁,讀書的人那一個不尊奉他,豈不是個大賢?隻為成心上邊,也曾錯斷了事。

當日在福建崇安縣知縣事,有一小民告一狀道:“有祖先墳塋,縣中大姓奪占做了自己的墳墓,公然安葬了。”晦翁精於風水,況且福建又極重此事,豪門富戶見有好風水吉地,專要占奪了小民的,以致興訟,這樣事日日有的。晦翁準了他狀,提那大姓到官。大姓說:“是自家做的墳墓,與別人毫不相幹的,怎麼說起占奪來?”小民道:“原是我家祖上的墓,是他富豪倚勢占了。”兩家爭個不歇。叫中證問時,各人為著一邊,也沒個的據。晦翁道:“此皆口說無憑,待我親去踏看明白。”當下帶了一幹人犯及隨從人等,親到墳頭。看見山明水秀,鳳舞龍飛,果然是一個好去處。晦翁心裏道:“如此吉地,怪道有人爭奪。”心裏先有些疑心,必是小民先世葬著,大姓看得好,起心要他的了。大姓先稟道:“這是小人家裏新造的墳,泥土工程,一應皆是新的,如何說是他家舊墳?相公龍目一看,便了然明白。”小民道:“上麵新工程是他家的,底下須有老土。這原是家裏的,他奪了才裝新起來。”晦翁叫取鋤頭鐵鍬,在墳前挖開來看。挖到鬆泥將盡之處,鐺的一聲響,把個挖泥的人振得手疼。撥開浮泥看去,乃是一塊青石頭,上麵依稀有字,晦翁叫取起來看。從人拂去泥沙,將水洗淨,字文見將出來,卻是“某氏之墓”四個大字。旁邊刻著細行,多是小民家裏祖先名字。大姓吃驚道:“這東西哪裏來的?”晦翁喝道:“分明是他家舊墳,你倚強奪了他的!石刻見在,有何可說?”小民隻是叩頭道:“青天在上,小人再不必多口了。”晦翁道是見得已真,起身竟回縣中,把墳斷歸小民,把大姓問了個強占田土之罪。小民口口“青天”,拜謝而去。

晦翁斷了此事,自家道:“此等鋤強扶弱的事,不是我,誰人肯做?”深為得意,豈知反落了奸民之計!原來小民詭詐,曉得晦翁有此執性,專怪富豪大戶欺侮百姓,此本是一片好心,卻被他們看破的拿定了,因貪大姓所做墳地風水好,造下一計,把青石刻成字,偷埋在他墓前了多時,忽然告此一狀。大姓睡夢之中,說是自家新做的墳,一看就明白的。誰知地下先做成此等圈套,當官發將出來。晦翁見此明驗,豈得不信?況且從來隻有大家占小人的,哪曾見有小人謀大家的?所以執法而斷。那大姓委實受冤,心裏不服,到上邊監司處再告將下來,仍發崇安縣問理。晦翁越加嗔惱,道是大姓刁悍抗拒。一發狠,著地方勒令大姓遷出棺柩,把地給與小民安厝祖先,了完事件。怎奈外邊多曉得是小民欺詐,晦翁錯問了事,公議不平,沸騰喧嚷,也有風聞到晦翁耳朵內。晦翁認是大姓力量大,致得人言如此,慨然歎息道:“看此世界,直道終不可行!”遂棄官不做,隱居本處武夷山中。

後來有事經過其地,見林木蓊然,記得是前日踏勘斷還小民之地。再行閑步一看,看得風水真好,葬下該大發人家。因尋其旁居民問道:“此是何等人家,有福分葬此吉地?”居民道:“若說這家墳墓,多是欺心得來的,難道有好風水報應他不成?”晦翁道:“怎生樣欺心?”居民把小民當日埋石在墓內,騙了縣官,詐了大姓這塊墳地,葬了祖先的話,是長是短,各細說了一遍。晦翁聽罷,不覺兩頰通紅,悔之無及,道:“我前日認是奉公執法,怎知反被奸徒所騙!”一點恨心自丹田裏直貫到頭頂來。想道:“據著如此風水,該有發跡好處;據著如此用心貪謀來的,又不該有好處到他了。”遂對天祝下四句道:此地若發,是有地理;此地不發,是有天理。祝罷而去。

是夜大雨如傾,雷電交作,霹靂一聲,屋瓦皆響。次日看那墳墓,已毀成了潭,連屍棺多不見了。可見有了成心,雖是晦庵大賢,不能無誤。及後來事體明白,才知悔悟,天就顯出報應來,此乃天理不泯之處。人若欺心,就騙過了聖賢,占過了便宜,葬過了風水,天地原不容的。而今為何把這件說這半日?隻為朱晦翁還有一件為著成心上邊硬斷一事,屈了一個下賤婦人,反致得他名聞天子,四海稱揚,得了個好結果。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