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怨似伶仃(6)(1 / 3)

“那好。帶我去。”她說著要走。

來福兒猶疑地看她,不敢吱聲。惜春喝住他:“我有事,前麵帶路。”

“是。”來福兒不敢再停頓,一路引著惜春去了。過了西廳,穿過月季花枝交搭的花架,到了男賓的歇處。來福兒引她到一間廂房門口,躬身道:“馮大爺就住在這裏。”惜春不露痕跡地四麵望望,抬腳進了屋子。

來福兒見她進屋,猶豫了一下,轉身去通報賈珍。

屋子裏是確實一個人沒有,隻馮紫英斜倚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麼心思,看樣子也是一夜未眠,乍見她,迷茫的眼神瞬時清朗,更驚得從床上跳起,身子繃得筆直,問:“你怎麼來了?”

她忍不住微笑,見他,有再重的心思也卸了。不過她未忘記來的目的,給他見禮道:“我越禮了。”又肅容道,“我來帶板兒走。他姥姥急等著他。”

“如此。”他凝住她,見她著急,便整了衣服道,“你等著,我去叫。”

惜春謝了,安靜地在他屋子裏等。屋裏亦隻是尋常擺設,幾支筆共硯台,還有幾本書摞在桌上。屋外紅日嶄嶄,日色已新。椅子上有他換落的外套,搭在那裏。她不覺走過去整理了。他的袍子柔軟清涼,有淡淡的他的氣味,貼在臉上仿佛蝴蝶的翅膀輕掠飛過。那件袍子裏,裹住的,仍是那幅她繡了字的素絹。

她心枝顫動。想起,與君初相識,那日。他就是輕輕遞過了這兩方素絹,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含著笑說,一幅掩住臉,一幅掩住手,我拉你出來。

她笑。她根本不怕,怎麼會怕?那些無稽的禮數。而他因此有美妙的誤會也好,再選一次,她亦是情願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認識他。

身後,腳步聲如期響起。她轉過頭去,卻看見賈珍。

“你怎麼來了?”她驚住。與他同聲質問!

“我正要問你!”賈珍臉上怒氣隱隱,一見她拿著那方絹子,劈手奪過來,看了,勃然道,“願君隨緣珍重……你好啊,好得很!”他仿佛不勝其怒,站在那裏,麵容扭曲,手劇烈地抖動,似被素絹張口咬了。

“我好得很。”惜春冷著臉,撿起他丟在地上的素絹。

“賤人!”他出其不意地掌摑她。惜春詫異地看賈珍,隨即收斂了自己的驚訝,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掌摑,仍然那樣雲淡風輕地看他。因他在她眼裏本來就是瘋子、禽獸、鬼魅!她看他的臉猛烈抽搐著,嘴唇顫動,仿佛口裏含了條毒蛇,隨時撲出來咬人。惜春冷笑著,莫名其妙!而他居然能表現得比她還痛苦!真是好戲子,真不枉他會做出好戲!

“在你眼中誰不是賤人!”惜春忍住眼淚冷冷望住眼前人!賈珍衣冠楚楚的樣子倒映在她的瞳孔裏,視網膜銳痛!他是如此不堪入目。她的語氣是空氣裏的水,冷到了極致,紛紛墜下來,跌到地上發出清脆碎裂的聲音。

“既然我是豬狗不如的賤人,你大可不必因我生氣,我做什麼都不出你意料不是嗎!賈珍,你以為你又是什麼?你不過白披了一張人皮!”她眼光幽幽閃爍,冷漠地嗤笑,惡毒地回應他。言刀語劍從容不迫地反擊!他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恁事不知的小女孩嗎?從他要掐死她的那天起,他們之間剩下的,隻有潔白光裸的恨而已!

“你聽著,我不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小妾!更不是你的孌童!由不得你來處置。就是我真和什麼人好了,但使我不辱沒家聲,也由得我,你管不了我!”惜春狠狠盯住他,一字一句地說,說著拂袖要去!

……賈珍啞然,竟無言語去應對,臉色難看得要死。他無法言說心裏複雜的感受:毒蛇一樣纏繞他的身體,他心裏的妒火,燒得再旺又如何?隻是把他自個兒燒成了灰燼,他感覺自己被燒成了灰燼——惜春的臉——他不能再忍受她出現在別人房裏。會被拉回那個遙遠的幾乎失散的隱秘夜晚——還有就是,惜春方才來不及收拾的溫柔失落的眼神,那個回眸,驚絕,像極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