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路轉峰回(3)(1 / 3)

“我不會放過他。”他由自己的痛苦想起禍首賈珍,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不必了,善惡到頭終有報,何況他不比我少煎熬。”惜春側過身,仰臉看他,像懂得他要說什麼似的接下去道,“我並不是因為他是我哥哥而原諒他,如果我對他有一絲親情,我心裏到現在還不得寧潔,我早已不在乎他的所為,他的任何事。所以能夠不恨。”

意外死亡和被人故意殺害是不一樣的。

她仰起身子親吻他,手環住他的脖子,情意纏綿。

很久才說:“真正能夠讓我心甘情願的人是老祖宗。”

馮紫英迎著她的眼睛,不說話,開始慢慢一寸寸親吻她。惜春親切而純稚地應和著,如同冰藍天湖裏沐浴的女子看見陌生男子未及掩衣,羞澀驚動。

情欲與女人的感受更有幹係,它猶如音樂,要借助樂器才能夠成為真實。一個女人借助一個自己愛上的男人,將這種深埋在肉體內的痙攣喚醒,成為從肩膀開始,飛快傳到手指和腳趾的真正的情欲的顫抖。

這是她的第一次。以前那些都不算,那個人不是她。

馮紫英腦海裏全是和惜春在一起幽會的畫麵,一步三搖地挨到花園裏,眾人已等候,惜春立在夫人旁邊的濃竹蔭下,神色幽幽。他未敢多看一眼。馮母問了幾句,被他遮掩過去,說因朝廷事多勞碌,在禪房裏睡著,僧人不敢驚動,故此遲了。

無人懷疑。兩家就此作別,各自登車回府。再見亦不遠,隻在兩個月後。

是因陳侯病重,他和雨蟬登門去拜望。他領了家嚴的命去看望陳侯,雨蟬則在偏廳陪住哀傷的夫人。馮紫英引著張友士進來,見一大群丫鬟婆子捧著巾幘嗽盂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隻聽見武清侯風箱似的喘息呻吟和隔壁紗屜子裏幾個太醫商議湯頭的竊竊私語,床頭立著的人竟是惜春。

馮紫英陡然一呆,惜春回頭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當地,便向武清侯耳畔低聲小語:“侯爺,馮將軍看你來了。”說完,看了馮紫英一眼,徑自避到床後的屏風後去了。“是紫英。”武清侯吭了兩聲,慢慢翻轉身來,吃力地睜開眼睛,露出微薄的笑意。馮紫英向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此情此景卻叫他心酸難言——英雄遲暮,躺在床上靜靜等死。人生如此涼薄,偏偏叫人留戀。

他問候一聲,便讓張友士上前,給陳侯把脈。

垂目,心中卻浮現屏風上模糊的身影。他是英雄遲暮,她是美人寂寞。誰比誰堪憐?

他這般心思幽憂,替惜春擔心後路。卻不料那廂已有人果斷為惜春定下一切——偏廳裏,夫人蹙眉淚不幹,雨蟬在旁邊勸解。

“你不用安慰我,老爺的病我心裏清楚。俗話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這時也想開了。隻是假若老爺走了,這偌大的家,我又沒個子女,實在孤苦無依……”

“我想著,夫人不妨過繼一個,年紀小的。這裏仍是您當家,闔族人也不敢小瞧了您去。”

“我何嚐不這麼想。隻是這事急不得,一急就被人鑽了空子,還得留心看著!”夫人歎了口氣抬頭拭淚,伸手撫著雨蟬的肩道,“不想你卻明白我的心。”

雨蟬賠笑道:“我懂什麼,不過是聽著學著罷了。家裏老太太同您是至交,十分留心您的處境,我這番話,也不過是把老太太的意思傳過來罷了,到底怎麼做,夫人您心明眼亮,不消我們晚輩多嘴。”

夫人握住雨蟬的手點頭道:“這是一事,我還有一個心病,你也知道惜春她年紀輕,並不是我容不下她,隻是怎好叫她和我一樣守著。如何安置她,也真傷腦筋。你可有主意沒有。”

雨蟬鎖眉歎道:“未知侯爺自己是個什麼意思?”

夫人道:“他能有個什麼意思,巴不得生前死後帶著。這會子還一刻不離,單叫我來休息。”言語之間未免醋意。

雨蟬試探地問:“侯爺的意思難道要殉?現在不作興殉了,先前我們家殉過幾個,後來覺得太傷陰騭。”

夫人道:“你說得何嚐不是!我也不讚成,死一個人事小,傷了陰騭影響後人太不值當。”

“其實,不殉有不殉的辦法。”雨蟬抬頭看了夫人一眼,慢吞吞道。

“你倒是說說看!”

“夫人隻朝前朝想,那唐朝時,太宗病危,叫武媚等舊宮嬪都入到感業寺去,又慈悲又嚴謹。”

“那武媚娘後來不是……”

雨蟬搖頭含笑道:“夫人想多了不是?也太高看那一位了!那武媚娘是武媚娘,惜姨娘是惜姨娘,同人不同命,這裏也沒個太子讓她勾引。況且您好心全她性命,她立下長生牌位終生為您祈福尚且不及,還敢殺回來同您爭不成?”

雨蟬說著站起來,走到陳夫人身後替她邊捏肩邊道:“我月前在寺裏見過惜姨娘靜修,那不是一般的虔誠。夫人不妨問問她,這樣的安排,她可願意。”

聞言,夫人喜動顏色差點拍手叫好,想起自己此時不宜太過動聲色,忙摁住激動,招手叫過丫鬟:“去請你惜姨娘來……”

雨蟬站在夫人身後微微笑笑,由重重的木門高高的門檻一直望到堂外的空階上。她心思深長隱秘,單等著她來,看她反應!惜春曾經給予她的驚訝,她要一次清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