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而又華美的房間裏,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屏息而立。
八月溫熱的風從大開的窗台滑進房內,卷起一麵麵素雅的羅沙絹,與之共舞。
床榻上的榮睿太子端正地坐在娟被之上,渾身隻著一件褻褲,由內監徐元輕輕地為他擦拭身上青黛散,被那些泛青的膏狀附著過的地方,都別無二致地呈現著淡淡的粉紅,若不仔細看,和正常的膚色沒有什麼區別。
當他身上的青黛散被完全擦拭幹淨,榮睿太子站了起來,表情很淡然。
爺爺十分恭敬地走到他的身邊,先行了禮,然後親自為他檢查周身各大曾經出過花子的地方,沒錯,是曾經!
我和所有人一樣,跪在床邊鋪著毯子的地上。即使是這樣,我仍然能夠知道,榮睿太子的病症如同一場颶風一般地來臨,然而現在,它終於偃旗息鼓,打算知難而退,在大殷朝兩百多年的曆史當中以微乎其微的幾率作出了休戰。
我悄悄地抬頭,朝那個閉著眼睛的男孩望去,他的膚色康健,他的呼吸平穩,他的心跳如常。他本該是被死亡掠奪的孩子,可現在,他還活著,至少在這樣一個年代裏,這看上去像個奇跡,可是他辦到了。
而且,我們也辦到了。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了過來。
就在我打算低下頭的時候,我突然看見了一個璀璨的微笑,它蕩漾在他的臉上,像在宣布勝利和欣喜,用一種孩子該有的方式,簡單而直接。
我保持著笑容,緩緩地低下了頭,畢竟,我並不打算做一些逾越的舉動。
隻是,他的笑容,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在我生活之中消失了許久的人,霍驍。
記憶裏的他,並不是個愛笑的人,可隻要他展顏,必定會讓我有一種炫目的感覺。而如今,他遠在回鶻,和千軍萬馬衝鋒陷陣,不知道,戰爭的勝利能否讓他開懷?讓他能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少年一樣,無所忌憚地笑容滿麵。
呼……
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這一年多以來,他也的確夠冷血的,竟是一封信都沒有給我寄過。不過,我也沒資格這麼說他,我也是一封信都沒發出去。我隻要一想到自己在禦醫殿裏昏天暗地的生活,就也能想象出他在邊關抱劍而眠的緊張,所以,也怪不起來。
當然也有想過,別端著,給他寫封信吧,不回也沒關係。
可是一想到,這樣一張紙也不能為他帶去什麼,反而讓他分心,所以每每提筆也就擱了下來。而我所處的禦醫殿,和中心又實在太遙遠了,想要打聽些霍驍的消息,簡直是難於上青天,也隻有年末回家的時候,看望蓉姨的時候,聽她說一些。但畢竟是在傳遞落後的年代,知道也不多。
就在我的內心翻湧這關於霍驍的一切的時候。
我聽見周圍所有的人都發出了雀躍的歡呼:
“恭喜太子殿下,賀喜太子殿下。”
接著我就聽見爺爺也在最前麵跪了下來,用激動的聲音說道:“殿下的病症確實是全好了!”
“有勞林總管數月來為本宮殫精竭慮,是本宮要好好謝林總管!”榮睿太子用謙和的聲音說道,接著就走過去,扶起了爺爺,然後他對著底下跪著的人喊道:“都起來。”
一屋子的禦醫侍衛宮女內監都窸窸窣窣地提著下擺,站了起來。
然後他們開始不約而同地各司其職,侍衛由雲邵陽帶領著,魚貫而出,前往以往把守的地方,雲邵陽這個家夥,難掩喜悅,看上去是他剛剛結束了一場夢靨一樣。宮女端著衣服和配飾紛紛立在一邊,一群內監開始將準備好的熱水一桶一桶地注入另外一個房間的大浴池裏,或許還會有人負責各類香薰,總之,他們要為此刻痊愈的榮睿太子進行一場徹底地清潔。
這裏大約十六位的禦醫(當然不算我),除了爺爺和陸伯伯,都準備收拾好東西出去,我原本就站在他們的身後,也幫忙拿了些東西,正被準備出去的時候,卻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
“那個孩子,也是你們禦醫殿裏的?”
十幾個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轉過身去又重新跪了下來。
我稍稍抬頭,看見榮睿太子的眼中有不知名的光亮閃過,他勾起一抹笑,指著我,很閑適地說:“倒是很合我的心意,以後就留在毓華宮裏可好?”
我被這話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內宮之中,除了宮女就是內監,榮睿太子的意思也不像是要我去雲邵陽那一掛裏去啊,況且,我哪有那個本事啊。難道……
老天……我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當然,聽了這話的爺爺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的臉色唰地變得煞白,半晌,才福著身體,答道:“這孩子隻是禦醫殿裏的僮走,手腳粗苯,恐怕無法在毓華宮裏當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