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睿的臉龐,一半隱於壓壓的暗色裏,一半則被手中的瑩彩映照得透亮。
“嘩啦啦——”
珠簾被呼啦一下撒開,在空氣裏蕩出混亂的漣漪來。
那方人影一動,一雙手就這樣伸了過來。
伴隨著珠簾甩動的聲響,我還未及思考,就聽見自己“嘭”地一下跪在了堅硬的宣南理石的地板上,墨綠的地板上,映出一張低下頭的臉。
“小臣,參見皇上。”
前上方一片寂靜,那雙手,卻還停在那裏。
漆金描朱的靴子緩緩踏出了步子,隻消幾下,就站在了咫尺的地方。
頭發上感應到一點點觸碰,繼而演化為徹底的按撫。
隨著那份撫摸的愈演愈烈,殷容睿的身體也慢慢地下移,隻是一瞬,他忽然就矮下了身體,用潤色的眼眸盯著我。
“熙兒,就這麼喜歡跪?”
我將頭埋得更低了一點,企圖遠離按在發絲上的那隻讓人驚恐的手。
發上的力道消失的片刻,下頜猛地被捏起,並用力地上提,我刹那間迎上了一雙淡漠而深邃的眸子。
繁複精致的宮門外忽地就吹進了絲絲縷縷的冷風,連室內燒得正旺的暖爐都擋不住。
“起來。”微悶的口吻,命令的意味並不濃。
下頜上的手指鬆開,幹淨修長的手收了回去。
“是。”我如釋重負地答應著,小心地站了起來,膝蓋上因為剛才過於幹脆的一跪,傳來隱隱的疼麻。我輕輕地撇了撇嘴,然後小心地頷首站著。
殷容睿朝簾內的書案走去,轉身之前,留下一句:“過來。”
我依言跟在他的身後,謹慎地保持著距離。
殷容睿落落大方地坐回了書案前,隨手翻起了一本暗色的折子,用目光略略地掃了一遍。
“正月裏閑置在家,都做了些什麼?”殷容睿目光不離折子,將一麵麵折疊的宣紙翻來覆去地看著。
“回皇上,小臣陪著家祖母上了趟玉華寺,在寺中小住。”
殷容睿眉目間的神情沒有太多的變化,隻是目光在折子上的某處一停,然後點了點頭,聲音冷淡地又道:“接著說。”
“也和宮中的同僚聚了聚,商量著是不是該往宣州增派些人手和藥材。”
殷容睿抬起眼睛,道:“此番揮軍宣州,乃是肅清,你操心太過了。”
我微微抬高了一些聲調,道:“常言道:不怕萬一,隻怕……”
“隻怕朕的奴才,有個什麼閃失?”
“……”我不敢去看殷容睿的神色,隻覺得他這話,這口氣,說不出的奇怪。
“此番隨軍的禦醫乃是你的安排,朕看了,覺著確實是用了十分心思,上上下下,方方麵麵,均是滴水不漏。”殷容睿的臉上升起一種淡淡的神情。
我趕緊回答:“此事乃是極重的大事,小臣自然不能有所紕漏。”
殷容睿一手拿著折子,一手揉了揉額角,道:“大年下的,家裏可熱鬧?”
我低斂眉目,道:“是從揚州來了幾位……”
“你這林府的門,倒是海納四方客啊。”殷容睿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
我言辭微梗,想了想,才說:“回皇上,不過是家中在揚州的親舊。”
“哦?”殷容睿平淡地撐著椅子站了起來,一邊繞著書案走出來,一邊說道:“在元洲深居了八年的霍家老爺子也都來府上了,可也是親舊?朕從繼位起,不知往那深山老林裏去了多少道聖旨,都沒能將那三朝元老請出山,嗬嗬,這麼說來,熙兒的麵子倒比朕大。”
一股比冬夜的冷更加嚴寒的力道猛地反噬而上,身體裏像是炸開了一道又一道滲人的霹靂,我渾身一僵。
“光是初三到初八這幾天,霍家的老人家你可就見了不下十個,有幾位老臣,就是先帝在時,也得尊尊敬敬地請上朝堂不可。”殷容睿看著手裏的那道折子,一行行地念了起來。忽然,他聲音一緊,“不過,這裏頭來得最多的人,倒就是跟前的人。”
“啪。”折子合攏時,發出一聲低低的脆響。
殷容睿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將折子輕輕地遞到了我的手裏,“霍家的武人掩護得確實高明,可朕底下的探子,卻也不是白養的。”
厚厚的一本折子還沒接穩就掉在了地上,發出更加令人心顫的聲音,鋪陳開來的宣紙上,密密麻麻地記著各種日子,各種名字。
而上麵最多的一個名字,則讓我的呼吸幾乎都停住了。
霍驍!
耳畔傳來溫熱的吐息,聲音極近地響起:“熙兒見那些老古董都不怕,怎麼現在竟有些不行了?”言畢,一雙手臂緩緩地環上了我不受控製動搖著的肩膀,安撫似地環抱在一方日益挺括的胸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