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葉體仁席間薦內弟 周小官窗下戲嬌娘(2)(1 / 2)

次日,沈襄從行李內將不換送的銀子取出六十兩,送了體仁,把騎來的那驢兒也送了他。體仁大喜收受,說道:“你今日將驢兒送我,就是我的了。我說也不妨,幾天草料,吃的我心上甚慌。我實用他不著,早晚賣了,得幾兩驢價,貼補貼補也好。”沈襄笑了。沈小姐道:“虧你是個讀書人,怎愛錢到這步田地!”又道:“周家是個大富翁,我兄弟到他家,衣服被褥平常了,他便要小看我兄弟。方才送你這六十兩銀子,你收不得,與我兄弟治買了衣服被褥罷。”體仁亂嚷道:“不成話了。誰家寒士還講究衣服被褥?越窮人越敬重。”夫妻兩個,為這六十兩銀子嚷了兩天,終被沈小姐作主,著朱清拿去辦買一切,又叫了兩個裁縫做妥。將體仁幾乎疼死,饒還是沈襄的銀子。

到了初一日,周通家先下了兩副請貼,初二日親來拜請。體仁送沈襄入館,周通領兒子周璉拜從,設盛席相待。體仁至燈後回家。自此沈襄便教讀周璉,一家上下,通稱沈襄為葉師爺。萬年縣雖是個小縣分,此時風氣卻不甚貴重富戶,重的是科甲人家。每題起周通,便說他是“臭銅郎中”,止是見了周通,和奉承科甲人一般。周通聽在耳中,心上甚恨這“臭銅郎中”四字。因見他兒子周璉,生得聰慧俊雅,便打算他是科甲翰院中人,想他中會,出這“臭銅郎中”之氣。雖一年出一千兩銀子請先生,他也願意,隻怕把他兒子教不通。

先時請了個舉人叫張四庫,到也是個有學問的人,教讀周璉,隻教讀了一年多,學院到廣信,周璉彼時才十八歲,不知怎麼便進了學。張四庫到得了四五百兩謝儀。周通得意到極處,誰想張四庫便中了進士,做翰林。周通大失所望。他久知儒學葉體仁是個名士,因此連先生也不請,恐怕教壞他兒子,隻教體仁看文字。今請了沈襄,打算著體仁所薦必不錯,又問明是個秀才,心上有些信不過起來。誠恐學問淺薄,教壞了兒子,須借眾人考驗。隨煩朋友們牽引本縣生童起了個文會,每一月會文六次,輪流管飯。家道貧寒的,或四五人管一會,七八人管一會不等。惟周通家不輪流,每月獨管三會,會文也不拘地方,雖庵觀寺院,亦去做文字。會了兩三次,通是沈襄評閱。

人見沈襄批抹講解,甚是通妥。況又是本學葉師爺兄弟,越發入會的人多了。

這日該本城文昌閣西老貢生齊其家管會。他家道也還有飯吃,隻因他一生止知讀書,不知營運,將個家道漸次不足起來。卻為人方正,不但非禮之事不行,即非禮之言亦從不出口。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叫齊可大,為人心地糊塗,年已二十四歲,尚未進學;次子才八九歲,叫齊可久。他還有個女兒,名喚蕙娘,年已二十歲,尚無夫家,生得風流俊俏,其人才還不止十分全美,竟於十分之外,要加出幾分,亦且甚是聰明,眼裏都會說話。這齊可大也在會中。諸生童一早都到齊家庭上。齊其家出了兩個題目,大家各分桌就坐,一個個提筆磨墨,吟哦起來。這齊其家庭房前後都有院子,前後俱有窗。庭房前麵的窗俱皆高吊,庭房後麵的窗都關閉著,為其通內院也。

周璉這日辭過沈襄入會,在後麵窗內西北角下,麵朝著窗做文字。

齊貢生家閨女蕙娘,聽得諸生童俱到,便動了個射屏窺醉的念頭,趁老貢生在外周旋,他母親龐氏廚下收拾飯菜,便悄悄的走出內院,到庭房北窗外。先去中間,用指尖挖破窗紙,放眼一覷,見七大八小,到有五六十個。

雖然少年人多,卻眉目口鼻都安頓的不是步位。即有幾個麵皮白淨的,骨格都不俊俏,且頭臉上毛病極多。又走到東北角窗外,也挖破窗紙,看了看,總是一般。心上委決不下,回身到西北角窗外,也挖開窗紙一覷。這一眼,便覷在周璉臉上,不由的目蕩神移,心上亂跳起來,那裏還肯罷休?從新把窗紙挖了個大窟窿,用左右眼輪流著細看。周璉正握著筆,凝著眸,想算文理;猛然回過眼來,見窗外一個雪白的麵孔,閃了一下就不見了,心裏想道:“這必定是齊貢生內眷,偷看我們。”也就丟開了。怎當那蕙娘不忍割舍,又來偷視。誰想周璉兩隻眼睛,也注意在那窟窿上。四目一照,那蕙娘又縮了回去。

周璉想算道:“他盡著看我,難道不許我看看他?”將身子站起,隔著桌子往窗外一覷,見一不肥不瘦,不高不低,如花似玉的個大閨女,站在半麵窗外;再看香裙下麵,偏又配著周周正正、瘦瘦小小、追魂奪命一對小金蓮:真是洛神臨凡,西施出世。周璉不看則已,一看之後,隻覺得耳朵內響了一聲,心眼兒上都是麻癢,手裏那枝筆不知怎麼吊在桌上。正在出神之際,一個童生走來,在肩上一拍道:“看什麼?”周璉即忙回頭,笑應道:“我看他這後麵還有幾進院。”童生道:“《易經》上有‘拔茅連茹’,‘茹’字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