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詩人之愛·王小波情書選(一) (1)(1 / 3)

我和你分別以後才明白,原來我對你愛戀的過程全是在分別中完成的。就是說,每一次見麵之後,你給我的印象都使我在餘下的日子裏用我這愚笨的頭腦裏可能想到的一切稱呼來呼喚你。比方說、這一次我就老想到:愛,愛嗬。你不要見怪:愛,就是你啊。

你不在我眼前時,我麵前就好像是一個霧沉沉、陰暗的海,我知道你在前邊的一個島上,我就喊:愛!愛嗬!好像聽見了你的回答:愛。

以前騎士們在交戰之前要呼喊自己的戰號。我既然是愁容騎士,哪能沒有戰號呢。我就傻氣地喊一聲:愛,愛嗬。你喜歡傻氣的人嗎?我喜歡你愛我又喜歡我呢。

你知道嗎,郊外的一條大路認得我呢。有時候,天藍得發暗,天上的雲彩白得好像一個個凸出來的舉頭。那時候這條路上就走來一個虎頭虎腦、傻乎乎的孩子,他長得就像我給你那張相片上的一樣。後來又走過來一個又黑又瘦的少年。後來又走過來一個又高又瘦又醜的家夥,渙散得要命,出奇地喜歡幻想。後來,再過幾十年,他就永遠不會走上這條路了。你喜歡他的故事嗎?

和你在一起

以下書信寫於1978年李銀河去南方開會期間,當時李銀河在光明日報社當編輯,王小波在西城區某街道工廠當工人。

你好哇,李銀河。

你走了以後我每天都感到很悶,就像堂吉訶德一樣,每天想念托波索的達辛尼亞。請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拿達辛尼亞來打什麼比方。我要是開你的玩笑天理不容。我隻是說我自己現在好像那一位害了相思病的愁容騎士。你記得塞萬提斯是怎麼描寫那位老先生在黑山裏吃苦吧?那你就知道我現在有多麼可笑了。

我現在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就是每三二天就要找你說幾句不想對別人說的話。當然還有更多的話沒有說出口來,但是隻要我把它帶到了你麵前,我走開時自己就滿意了,這些念頭就不再折磨我了。這是很難理解的是吧?把自己都把握不定的想法說給別人是折磨人,可是不說我又非常悶。

我想,我現在應該前進了。將來某一個時候我要來試試創造一點美好的東西。我要把所有的道路全試遍,直到你說算了吧王先生,你不成為止。我自覺很有希望,因為認識了你,我太應該有一點長進了。

我發覺我是一個壞小子,你爸爸說的一點也不錯。可是我現在不壞了,我有了良心。我的良心就是真的。

你勸我的話我記住了。我將來一定把我的本心拿給你看。為什麼是將來呢?啊,將來的我比現在好,這一點我已經有了把握。你不要逼我把我的壞處告訴你。請你原諒這一點男子漢的虛榮心吧,我會在暗地裏把壞處去掉。我要自我完善起來,為了你我要成為完人。

現在杭州天氣恐怕不是太宜人。我祝你在天堂裏愉快。請原諒我的字實在不能寫得再好了。

王小波5月20日

你好哇,李銀河。

今天我胡謅了一首歪詩。我把它獻給你。這樣的歪詩實在拿不出手送人,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今天我感到非常煩悶

我想念你

我想起夜幕降臨的時候

和你踏著星光走去

想起了燈光照著樹葉的時候

踏著婆娑的燈影走去

想起了欲語又塞的時候

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的戰友

因此我想念你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

向著永恒開戰的時候

你是我的軍旗

過去和你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很麻木。我有點兩重人格,冷漠都是表麵上的,嬸皮也是表麵上的。承認了這個非常不好意思。內裏呢,很幼稚和傻氣。啊哈,我想起來你從來也不把你寫的詩拿給我看。你也有雙重人格呢。蕭伯納的劇本《匹克梅梁》裏有一段精彩的對話把這個問題說得很清楚:息金斯:杜特立爾,你是壞蛋還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