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雷心的貢物捏到指間,對著日光看了看,雷震忽然皺起雙眉,心下竟有些躊躇。原來,他手中這隻蝗蟲,齧齒鋒利,後肢強健,倒與世間蝗蟲無異。但奇怪的是,這隻暗綠蝗蟲兩側身上,分別有兩排金色黑心的圓斑,看上去有若毒眼。聽雷心意思,就是這金光耀然的斑點,才讓她覺得好看。
見蝗蟲這樣斑紋,雷震心中疑竇暗生。因為,墨門中所存風物誌,相比經書更為有趣,他早已翻得爛熟,但也從來不記得有這樣蝗蟲記載。自那晚觀察天相,特別與小南一番對答之後,他就懷疑,這鬱林郡中突如其來的蝗災,可能並不比尋常。現在見了這隻斑紋怪異的蝗蟲,便讓他疑慮更重。
望著手裏蝗蟲,雷震忽然心中一動,暗忖道:“說來也怪,昨日來無雙公子水雲山莊,一路看來,越到這莊園附近,草木越是蔥翠繁盛,似乎絲毫沒受蝗災影響。而現在這院落中,卻偏又遺落下這隻本應群生群長的蝗蟲。”
正琢磨著,雷心又來問他這蟲兒好不好看。雷震便告訴她,這蟲子雖然漂亮,卻正是讓這幾縣民眾挨餓受苦的罪魁禍首。一聽此言,還沒等他來得及細細解釋,雷心便已是雙眉緊擰,建議哥哥把這蟲子送給樹上那兩隻鳥兒吃掉。
等她得了允許,便自告奮勇接過蟲子,一路小跑衝向花樹邊,想將蝗蟲送給那兩隻黃鳥吃掉。誰知,她這一路匆忙,卻把那兩隻黃雀驚得撲簌簌飛掉。頂著滿頭落英花片,雷心隻好喚出自家那兩隻聽話的火雀,然後將手中蝗蟲拋向空中。於是,還沒等這隻已被折騰得半死不活的蝗蟲想起要展翅逃跑,便“呼”的一聲,已化作一團火球自空中墜落。
略過雷心這段疾惡如仇的事跡不提,用過中飯,又歇得一陣,雷震便帶她和寧若,去往玉帶橋那側居盈住所拜訪。
記著昨日侍劍丫鬟引領的道路,雷震七拐八繞,半晌功夫後也走到水光涵澹的蘆秋湖邊。隻是,等從迷宮一樣的房舍軒榭中走出,到了湖邊一看,雷震才知道此刻他們三人,離那玉帶橋諸島已經偏得很遠。於是,他隻好又帶著二女,望著迎仙台玉帶橋的方向,沿蘆秋湖往回折返。
路途之中,繞過一棵大柳,腳下道路便逐漸偏離湖畔,往一片翠竹林中逶迤伸展。順著小徑走進竹林,他們便覺林中似有一陣清風在不停回蕩,吹得竹葉沙沙作響。
被這挾帶竹林清氣的風息一吹,雷震頓覺暑氣盡去,遍體生涼。心曠神怡之時,正要回頭誇讚,卻見得那小雷心,已倚在一株修竹上,臉頰緊貼竹杆,蹭去汗珠,正借著清竹納涼。見他看來,小雷心便展開笑靨,朝他嘻然一笑——此時這翠竹黃衫,碧葉嬌兒,看在雷震眼中正是明麗非常!
望著雷心倚靠竹枝的樣子,雷震心中一動,忽想起去年與這小少女初見的模樣。那時候,在那奇異地方景致可是比人間氣象不知美妙多少。想到這兒,他便跟依戀竹枝止步不前的小雷心,說了句玩笑話:“妹妹啊,若是有一天你貪玩走丟,我便也來這樣竹林中尋你!”
聽得此言,雷心趕緊放開清竹,跑到哥哥身邊,認真保證道:“哥哥,雷心很乖,一定不會丟掉!”
一陣玩笑,不經意間便走出竹林。等出得林來,雷震發現竹林邊有一塊半埋土中的石碑,讀了上麵的字兒,才知道此處叫“幽篁裏”。看來,此地應是水雲山莊中另一處景致。
過了幽篁裏,又走了一陣,不多久他們便過了枕流閣,到了連接湖中小島的長堤處。走上長堤,過了玉帶橋,便到了迎仙台下。見他們到來,一位早已等候多時的輕甲女兵,便奔去夕照草堂中稟報。片刻之後,這位麵容英武的帶劍女兵,便請他們幾人去草堂中和主人相見。
等進到這間與自家馬蹄山故居極為相似的草堂,還沒等雷震開口問候,那位正倚在窗前青玉案邊,不知擺弄何物的少女,便請他過去,說是有件物事想給他看。
“我娘讓她帶了何物?”
記起她昨晚之言,雷震便以為她現在想給他看的,一定是家中帶來之物。心中驚訝著她竟會去家中拜訪,這位當年的鄉野小兒,便接過少女玉手遞來之物——
“這是?!”
打開她遞來的小盝盒蓋,揭去一方紅羅泥金帊,再撥開香軟的紅綿,雷震便看到一隻溫潤如膏的白玉印,赫然嵌放在一座精光燦然的小金床上。
在她示意下,滿腹疑竇的少年,伸出雙指,捏著這枚白玉背上五盤螭鈕,將玉印輕輕提離寶盝。將印舉到眼前,雷震看得分明,這麵微透粉紅的明玉版上,正端端正正鏨刻著八個篆文:太極天香既壽永昌
“這是……”
麵對少年遲疑的目光,她忽展開一臉明燦的笑顏,輕啟珠唇,嫣然說道:“雷震,其實我,便是你曾說不敢娶的‘公主’。”
“我爹爹給我的正式封號為‘永昌’,即是永昌公主。”
望了望少年的麵容,已是一身端麗宮裝的少女,想想又添上一句:“其實我想著,你已覺得我可以是公主侍女;這樣我再說出本來身份,也隻不過去掉‘侍女’二字,你就應該不會太吃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