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去廚房吃了一片西瓜,把西瓜子全部咽了下去。西瓜子過喉嚨時有一種癢酥酥的感覺。她從小就吃西瓜不吐瓜子,如果媽媽在旁邊,一定會命令她吐,可是媽媽好像把什麼都忘了,眼裏隻有水怪。媽媽已經在電視前坐了兩個小時了,還保持著充沛的精力,身體一直沒變過姿勢,就是那樣僵直著,因為緊張,背部略向前傾,頭往前探去,像一隻待哺的鳥。她早上洗的頭,也沒做就出門了,因此她的頭發胡亂地蓬著,仿佛一隻粗心大意的鳥做的邋遢的巢。王紅很疲倦,她的額頭越來越燙,她向媽媽申請早些睡覺。
王紅的視線難以離開媽媽的頭。臨上床前,王紅對媽媽說,你把頭發弄弄吧,太難看了。
王紅一夜睡得不好。媽媽沒有等來水怪等來了半夜歸家的爸爸。一般來說,午夜之前爸爸不會回家。爸爸無聲無息地進了家門,他一定在樓下就準備好了鑰匙。王紅依稀覺得一個高大的影子在她的屋門口一閃,客廳裏就響起了媽媽壓抑住的埋怨聲,爸爸好像沒說什麼。他們分別走進臥室,安靜了片刻,低沉的爭吵聲就灰塵一般飛揚起來,王紅覺得自己在灰塵的覆蓋下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爸爸已經走了,客廳裏的窗簾拉得很嚴實,媽媽坐在電視對麵的沙發上盯著黑黢黢的電視,保持著昨天的姿勢,她告訴王紅雞蛋煮好了,在廚房裏。
王紅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走進教室,她左思右想,最後她決定把字典帶回學校,像往常一樣把它放在課桌抽屜裏。
教室裏人聲鼎沸,往日那些無所事事發呆的同學們像是集體蘇醒了過來,他們三五人一組,手舞足蹈地討論著。黑板上畫著一個巨大的恐龍似的怪物,柱子似的脖子,羊一般的頭,巨大的身體上有三個駝峰樣突起的脊背。旁邊標注著Nessie。王紅知道這是尼斯湖水怪的英文名字。
王紅路過餘波的位子時,被餘波叫住,王紅,看電視了嗎?
沒看。王紅幹脆地說。有什麼可看的,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
餘波拿出一份今天的早報,遞給王紅,上麵有幾行畫紅線的字:水怪的捕獲工作有了些進展,聲納儀斷斷續續發現了兩個大物體移動,同時間攝影機把移動物體拍了下來,但由於水底非常渾濁,因而相片模糊不清。聲納儀顯示該巨大生物於淩晨1時及1時40分開始移動,和水底攝影機所測到的時間吻合。
也許是塊大石頭吧。王紅冷冰冰地說。她的眼睛並沒有從報紙上挪開。餘波的拇指貼在紙麵上,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每個指甲的下方有清晰的白色的月牙。
餘波抖了抖報紙,它們在移動,石頭能動?
也許是隻大水母。王紅依舊麵無表情。
餘波斬釘截鐵地說,不,一定是水怪,水怪馬上就會被抓住。不管你信還是不信。
王紅坐到座位上,她覺得自己很孤獨。沒什麼可解釋的,水怪也許有,她不是不相信水怪,她隻是覺得水怪不可能被抓住。那個潛藏在湖深處的龐大而狡黠的家夥,不過是寂寞了,來和人開開玩笑罷了,它永遠不可能被抓住。
王紅從書包裏把《現代漢語詞典》拿出來,她彎下身朝抽屜裏張望,角落裏躺著半張從練習本上撕下的紙,她把廢紙摶起來,把詞典放進去。現在那團廢紙在她的手心裏,她猶豫著是馬上走到教室前方把它扔在字紙簍裏還是等下課再去,紙團尖銳的棱角紮著她的手心,當她的手鬆開,紙團也膨脹開來,她想了想展開紙團。
王紅的額頭搭在課桌邊沿,細長的胳臂遮擋著身體和課桌間的空當,她把紙團緩慢地打開,紙上呈現出走向紛亂的脈絡,她用指甲把紙一點點展平。在白紙的中央用鉛筆寫著這麼幾個字:尼斯湖水怪一定會被抓住!我愛你!還是那個人寫的。不同的是這次句子後麵用的都是一個驚歎號,“我愛你”這三個字和關於水怪的那句話顏色一樣深淺。寫字的那個人一定不像上一次那樣情緒激動了。
餘波的周圍聚攏著不少人,他一隻耳朵裏插著耳機,源源不斷地向大家發布Nessie的最新消息,同學們臉上呈現出一片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