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伶俐自天生,懵懂癡呆未必真。
嫉妒每因眉睫淺,戈矛時起笑談深。
九曲黃河心較險,十重鐵甲麵堪憎。
時因酒色亡家國,幾見詩書誤好人。
這首詩單表為人難處,隻因世路窄狹,人心叵測,大道既遠,人情萬端。熙熙攘攘,都為利來;蚩蚩蠢蠢,皆納禍去。持身保家,萬千反複。所以古人雲:“顰有為顰,笑有為笑”。顰笑之間,最宜謹慎。
這回書單說一個官人,隻因酒後一時戲笑之言,遂至殺身破家,陷了幾條性命。且先引下一個故事來,權做個“得勝頭回”。
我朝元豐年間,有一個少年舉子,姓魏,名鵬舉,字衝霄。年方一十八歲,娶得一個如花似玉的渾家,未及一月,隻因春榜動,選場開,魏生別了妻子,收拾行囊,上京應取。臨別時,渾家分付丈夫:“得官不得官,早早回來,休得拋閃了恩愛夫妻。”魏生答道:“功名二字,是俺本領,前程不索賢卿憂慮。”別後登程到京,果然一舉成名,榜上一甲第九名,除授京職,到差,甚是華豔動人。少不得修了一封家書,差人接取家眷入京。書上先敘了寒溫及得官的事,後卻寫下一行道,“是我在京中早晚無人照管,已討過一個小老婆,專候夫人到京,同享榮華。”
家人收拾書程,一徑到家。見了夫人,稱說賀喜,因取家書呈上。夫人拆開看了,見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便對家人道:“官人直恁負恩!甫能得官,便娶了二夫人!”家人便道:“小人在京,並沒見有此事,想是官人戲謔之言。夫人到京便知端的,休得憂慮。”夫人道:“恁地說,我也罷了。”卻因人舟未便,一麵收拾起身,一麵尋覓便人,先寄封平安家信到京中去。那寄書人到了京中,尋問新科進士寓所,下了家書,管待酒飯自回,不題。
卻說魏生接書,拆開來看了,並無一句閑言閑語,隻說道:“你在京中娶了一個小老婆,我在家中也嫁了一個小老公,早晚同赴京師也。”魏生見了,也隻道是夫人取笑的說話,全不在意。未及收好,外麵據說有個同年相訪。京邸寓中,不比在家寬轉;那人又是相厚的同年,又曉得魏生並無家眷在內,直至裏麵坐下。敘了些寒溫,魏生起身去解手。那同年偶番桌上書帖,看見了這封家書寫得好笑,故意朗誦起來。魏生措手不及,通紅了臉,說道:“這是沒理的事。因是小弟戲誆了他,他便取笑寫來的。”那同年嗬嗬大笑道:“這節事卻是取笑不得的。”別了就去。
那人也是一個少年,喜談樂道,把這封家書一節,頃刻間遍傳京邸。也有一班妒忌魏生少年登科的,將這樁事,隻當做風聞言事的一個小小新聞,奏上一本,說這魏生年少不檢,不宜居清要之職,降處外任。魏生懊恨無及。
後來畢竟做官蹭蹬不起,把錦片也似一段美前程,等閑放過去了。這便是一句戲言,撒漫了一個美官。
今日再說一個官人,也隻為酒後一時戲言,斷送了堂堂七尺之軀,連累兩三個人,枉屈害了性命。卻是為著甚的?有詩為證:
世路崎嶇實可哀,傍人笑口等閑開。
白雲本是無心物,又被狂風引出來。
卻說高宗時建都臨安,繁華富貴不減那汴京故國。去那城中箭橋左側,有個官人姓劉名貴,字君薦。祖上原是有根基的人家,到得君薦手中,卻是時乖運蹇。先前讀書,後來看看不濟,卻去改業做生意。便是半路上出家的一般,買賣行中一發不是本等伎倆,又把本錢消折去了。漸漸大房改換小房,賃得兩三間房子。與同渾家王氏,年少齊眉;後因沒有子嗣,娶下一個小娘子,姓陳,是陳賣糕的女兒,家中都呼為二姐。這也是先前不十分窮薄的時做下的勾當。至親三口,並無閑雜人在家。那劉君薦極是為人和氣,鄉裏見愛,都稱他:“劉官人,你是一時運限不好。如此落莫。再過幾時,定時有個亨通的日子。”說便是這樣說,那得有些些好處?隻是在家納悶,無可奈何。
卻說一日閑坐家中,隻見丈人家裏的老王,年近七旬,走來對劉官人說道:“家間老員外生日,特令老漢接取官人、娘子去走一遭。”劉官人便道:“便是我日逐愁悶過日子,連那泰山的壽誕也都忘了!”便同渾家王氏收拾隨身衣服,打疊個包兒,交與老王背了。分付二姐看守家中:“今日晚了,不能轉回,明晚須索來家。”說了就去。離城二十餘裏,到了丈人王員外家。敘了寒溫。當日坐間客眾,丈人、女婿不好十分敘述許多窮相。到得客散,留在客房裏歇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