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3 / 3)

“你胡說,誰說小少爺是雲生的孩子?!”少奶奶氣憤地說。“他是少爺的孩子,是林家的根。”

紫英就把那天夜裏在宜園裏聽到的他們的談話向老太太和黃媽詳細地轉述了一遍。老太太坐在藤椅裏,麵無表情。跟前跪著紫英、黃媽和少奶奶。

“都起來吧,”老太太說。“林家已經這樣了,跪著還有什麼意思?”

三個人相互看看,說:“太太。娘。”

“都起來。秀琅你也起來,你把事情給我說清楚,讓我這把老骨頭死也做個明白鬼吧,要不我怎麼去向老爺交代啊。”

少奶奶說:“娘,一倫的確是少爺的骨肉,我對天發誓。您一直都懷疑我來路不正,是的,我來路不正,我和少爺、雲生騙了您老人家幾年了,該到頭了。我是清江浦的一個妓女,我叫藍秀琅。”

在遠離海陵的南方有個叫清江浦的地方,大運河從那裏穿過。運河邊上有很多石碼頭,從一個名叫“石碼頭”石碼頭上岸,沿著青石板路向前走,拐兩個彎,就是清江浦著名的花街。花街之名名副其實,街道兩邊住著很多來自各地的妓女。花街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子,青石板被無數雙腳磨得發亮,一到傍晚青石上就滲出水來。花街的居民麵對麵臨街而居,家家戶戶都是青磚小瓦建造的門樓或門麵房,有門麵房的是用來做各種各樣的小生意的,有門樓的人家門口多半掛著一個小燈籠,向遠道而來的客人提醒,這個院子裏有他們想要的女人。院子都是正經的人家,他們自己家的女人不做這種生意,而是把院子裏的某一兩間房子出租出去,給那些從各地來到花街的妓女用來賺錢。熟悉清江浦的人都知道,最好最漂亮的妓女不在那些有名有姓的青樓館子裏,而是在清幽古樸的花街。藍秀琅就是在花街的一個小院裏認識了少爺和雲生。

正如少爺說的那樣,藍秀琅十歲死了父母,一直跟在叔叔家過活,十七歲時叔叔嫌她煩了,打算把她賣到一家叫玉如意的窯子裏。她無意中聽到了叔叔和嬸娘的密謀,決定提前逃走,從叔叔家裏偷了一點散碎銀子半夜裏離開的叔叔家。她在自己臉上抹了灰土,東遊西逛轉了幾天,錢快花光了,還不知道自己該到哪裏去,該怎麼活下去。後來聽說到花街做妓女可以賺錢養活自己,咬咬牙跺跺腳,收拾幹淨就去了。她用剩下的那點錢租了一戶人家的一間小屋子,開始做起了皮肉生意。

真正做了她才發現,並非想像的那麼容易。不僅人辛苦,錢也掙不了多少,盡管她長得很漂亮,但是因為是個外地人,在清江浦和花街無親無故,還是受到周圍的妓女的欺負。但她人長得好,好歹有了點名氣。少爺和雲生就是衝她的名氣去的。

最先是雲生。那時侯他和少爺在清江浦做生意。少爺在客棧時他溜出來,打聽到花街和秀琅的地址就來了。他喜歡秀琅,秀琅覺得他也不錯,兩個人經常在一起。秀琅想讓雲生帶她走,她不想再做這種事情。可是雲生說,現在不行,他是一個窮光蛋,什麼都沒有,想帶她走也沒辦法。而且,他還要和少爺待在這裏做生意,走不開。

有一天雲生又去花街,秀琅告訴他,她懷上了他的孩子,一定要讓雲生帶她離開這裏。雲生沒辦法隻好答應,等到他打算來帶她離開時,那戶人家不讓秀琅走了,原因是前兩天來的一個嫖客臨走時偷了他們家的祖傳的一串珠子。這事因秀琅而起,嫖客跑了,隻好找秀琅算帳,賠了錢才能走人。戶主說了那串珠子的價錢,差點沒把雲生嚇死,三百兩銀子。

雲生想大了腦袋也沒想出個辦法來,到哪裏去弄三百兩銀子啊。還是秀琅想出了主意,說可以讓少爺出這筆錢,讓他把少爺帶到花街,隻要少爺喜歡秀琅就好辦了。雲生聽了不樂意,秀琅開導他說,沒什麼,反正孩子是黃家的種,不過是借林家的雞生蛋,先離開花街再說。雲生沒辦法,隻好試一試了。

少爺果然很喜歡秀琅,很快就和秀琅打得火熱,有點樂不思蜀了。某一天秀琅告訴少爺,她懷上了林家的骨肉了。少爺聽了且喜且憂,喜的當然是林家有後了,而且他又喜歡秀琅;憂的是秀琅風塵出身,他擔心太太不答應,而且還要償還戶主三百兩銀子,這段時間運氣背,做什麼生意都賺不了錢,三百兩對他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但是秀琅一遍遍地在他麵前提起肚子裏的孩子,少爺終於挺不住了,花了三百兩銀子把她給帶出來了花街。

“雲生一直以為一倫是他的孩子,其實不是,”少奶奶說。“我是騙他的,我想隻有這個辦法他才能帶我出去,那時侯我還沒有懷孕。誰知道後來出了珠串的事。然後少爺出現了,我沒想到我會真心喜歡少爺,還懷上了他的孩子。這些年來,我所以沒把真相告訴雲生,是擔心他揭穿我的來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做過那種事情,我想做一個幹幹淨淨的女人。我和少爺的感情很好,雲生嫉妒了,大概因此才起了殺心。從少爺奇怪的暴死時,我就開始懷疑是雲生下的毒手了。這幾年來,我一直忐忑地活著,沒想到,該來的都來了,一樣也沒少。”

太太、黃媽和紫英聽得入神,少奶奶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讓她們想起過去,每一句話都像是真實發生過的。但是聽完了之後,她們又恍惚了,到底哪些是真實的?過去的都過去了,像一場大夢,在這場夢裏,她們依稀看到幾年前的一個冬天的黃昏,林家的門前站著三個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微笑,那些微笑飄渺不定,分不清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