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小景跟幾個朋友到九寨溝玩去了。回來時,給李寶莉帶了條藏族風格的披肩。路上還跟朋友說,這個李寶莉欣賞品位最俗,隨便買什麼,隻要顏色鮮亮就說好看,真是拿她沒得辦法。萬小景到家第二天,就急著給李寶莉打電話,迫不及待地要跟她描述披肩。不料卻聽李寶莉的老板說了一通她家裏的變故。

萬小景嚇得心驚肉跳,拿話筒的手都打抖。話也沒有聽完,甩了電話就往外奔,披肩也忘了帶。萬小景想,完了,肯定是李寶莉不小心透露了她捉奸的事。

萬小景趕死趕活地趕到李寶莉家,卻見李寶莉正熱火朝天地忙著調整房間。李寶莉說,你來得正好,搭個手。我讓公公婆婆住大房間,我帶小寶住小間就可以了。萬小景說,喂!你裝個什麼英雄!你老公死了,你倒像沒得事?李寶莉說,我能有什麼事?他死了,我們還得過。我不當英雄當什麼?當個狗熊趴在路邊哭臉討飯?萬小景說,放你媽的屁!他怎麼死的,你未必不清楚?我怎麼跟你說的?叫你莫透露那個事,你怎麼就守不住?李寶莉冷笑道,他要想死,還用得著那個事?隻不過他們廠裏讓他下崗,他就撐不住了。萬小景怔了怔,說就為這?李寶莉說,要不然我怎麼哭都不想為他哭呢?萬小景說,漢口下崗的人成千上萬,大家都能活,就他活不得?李寶莉說,當了幾天幹部,真把自己當了人。連自己的命都不看重,這種人,他能看重什麼?我告訴你,這屋裏,有他過得,沒有他更好。我要這個狗日的馬學武在地底下看清楚,我也是下了崗的,我一個人照樣能把一家老小養活,讓他們出門,照樣不失體麵。

萬小景見李寶莉說得咬牙切齒,知她是傷在心底深處了,不禁自己一邊哭了起來。萬小景說,寶莉,豪言壯語說起來容易,可是日子過起來難呀。李寶莉說,萬小景,你收起眼淚,我屋裏往後第一不準的事,就是不準哭。萬小景說,寶莉,你莫說狠話。前一陣馬學武要離婚,你還拿他當個寶,哭得黑天黑地,現在又何必這樣?李寶莉說,前一陣是前一陣,現在是現在,心情都換了。萬小景還是哭,說你也要有點良心,想想馬學武對你的好。他人都死了,你說這話會遭天譴的。李寶莉說,我用他以往對我的好,來對他的爹媽。這也算我在報恩。其他的,扯平了。我沒得什麼好說的。是哪個對不起哪個,天知地知,我知他知。萬小景說,還有咧?還有你知我知的事呢?他要是曉得了,我猜恐怕他下不下崗,都得去死。

李寶莉的心像是在躲一把快刀,猛地回縮。她先是手在發抖,後來腿也抖了起來。緊跟著,她的舌頭和嘴唇都開始抖了。要命的是,李寶莉想讓自己穩定,卻是控製不住。最後連她的心也瘋狂地顫抖開來。

萬小景看出她的恐懼。這恐懼比她心裏的傷痛更深更重。她抹幹眼淚,輕輕抓住李寶莉的手,幫助她鎮定。萬小景歎說道,馬學武應該不會曉得。要我說,他為下崗去死,還是你的運氣。萬一哪天他不是為下崗,而是為別的,比方那個事?你的日子又該怎麼過呢!

李寶莉癱軟下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號哭。邊哭邊說,就算他不曉得那個事,我也曉得,他是我害死的。他到死都在恨我。小景,我是個殺人凶手。我殺人沒有帶血,也沒有眨眼。

萬小景陪著李寶莉哭。李寶莉哭多久,她就哭多久。因為萬小景知道,哭過這一場後,李寶莉就再也不會哭了。她沒有了哭的心情,也沒有了哭的力氣,甚至根本就沒有了眼淚。

兩個女人這天就哭了個夠。

副廠長用廠裏的小車,把馬學武的父母從醫院接回到家。

李寶莉讓兩個老人在沙發上坐好。馬學武的父親一臉麻木,馬學武的母親卻死死盯著李寶莉。李寶莉撲通一下,再一次跪下來。李寶莉說,爸爸姆媽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你們。過日子的錢由我出去賺,我會頂替學武,孝敬你們,讓你們晚年幸福。

馬學武的父親沒說話,馬學武的母親說,兒子死了,我們晚年哪裏還有幸福?你莫跪,我們擔當不起。李寶莉沒有介意他們的態度,繼續說,學武不在了,你們還有小寶。小寶跟爺爺奶奶最親。我和小寶都會盡量讓你們過得好。爸爸姆媽,學武對我的好,我會記得。我會用他對我的好,來報答你們。再說,往後小寶還得請爸爸姆媽多加管教。爸爸姆媽都是老師,水平高,小寶成才也得靠你們兩個老人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