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言(1 / 3)

美國華裔文學是指已獲美籍的華人移民專注於華人生活而創作的文學,自十九世紀以來,大批華人移民進入美國,他們或被當年的淘金熱潮所吸引,或被一紙用工合同拐騙到美洲做苦工。研究者收集了當年在珠江三角洲一帶廣為散發的一份告示:“美國人非常富有。他們歡迎華人前來美國。在美國,你會有豐厚的薪金,寬敞的住房,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隨時能與朋友通信,向家鄉彙款。我們負責郵寄安全。美國是個美好的國家,沒有官僚,沒有兵亂。人人平等,不分貴賤。現在那裏已有許多華人,因此你們不會感到陌生……到香港來,或者到廣州市內懸掛有這一告示的樓房來,我們將向你詳細介紹。”①(引自麥美玲,遲進之:《一個叫作“華人美國”的地方》,杜布奎:肯德爾·亨特書局,1985:5頁;李春輝等:《美洲華僑華人史》,82頁。)當他們曆盡千辛萬苦來到美國之後,發現夢想中的金山並非遍地黃金,他們在異域遭受著雙重苦痛:一是為了生存,種族歧視和他們自身的文化技能狀況使他們不得不做最重最苦最累的活兒,他們大多是沿海一帶的農民,沒有讀什麼書,在英文方麵更是被看作文盲;二是遠離遠國遠鄉故土親人,背井離鄉、漂泊天涯的孤獨,飽受思念的煎熬。為了排解孤獨和痛苦,他們傳唱家鄉的歌謠並在傳唱過程中加入在異鄉的體會和感受,後人編輯為《金山謠》。

尹曉煌在他的《美國華裔文學史》寫到,由於美國淘金熱愈演愈烈,而中國國內清政府腐敗無能,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運動所帶來的內憂外患,使人民陷入赤貧,走投無路,許多青壯年都產生了到海外謀求生路的念頭。他們將家鄉的歌謠帶到美國並在傳唱過程中加入了異鄉的生活體會。被後人整理的金山謠和木屋題詩被認為是華裔美國文學的肇始。

林澗主編的《華人的美國夢——美國華文文學選讀》裏指出,金山歌是華人移民創作於美國舊金山的“四十六字歌”,舊金山一位書商曾於1911年和1915年出版了《金山歌集》和《金山歌二集》,前者收錄808首,後者收錄832首。美國華裔學者MarlonK.Hom精選其中的220首以中英對照的體式編成《金山歌集》,依據題材的不同,分為十一組:移民布魯斯、羈旅悲歌、閨怨、懷鄉布魯斯、黃金狂想曲、西方影響之歌、婚姻狂想曲、浪子情歌、老來風流歌、敗家子和癮君子之歌、千人妻之歌。“利用這種通俗的文體,早期移民自由地抒發了對故土的思念,對美國這個新環境的複雜感情和多麵思考。”比如《多辱慢》“家貧柴米患,貸本來金山。官員審問脫身難,撥往埃倫如監犯。到此間,闇室長嗟歎。國弱被人多辱慢。儼然畜類任摧殘。”寫出來到此地是因為家裏貧窮,貸款而來,卻被困在埃倫。由此長歎,國家貧弱所以遭到怠慢和侮辱。②(林澗主編,《華人的美國夢——美國華文文學選讀》,南開大學出版社2007年8月版,第33頁。)

隨著華人來美人數的增多,“內亂和謀生困難、美國誘人的財富傳說、便捷的跨越太平洋之航線、廉價的船票,所有這些都極大地推動了前往加利福利亞的華人移民浪潮。直到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排華法案》禁止華人入境時為止,美國的華人已經多達150000人。如果加上那些已經回國的移民,大約有322000名華人曾經在1849年到1882年期間涉足美國。”③(轉引自[美]尹曉煌,徐穎果主譯,《美國華裔文學史》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9月版。第5頁。)美國社會對待移民的態度逐漸惡化,“華人當初曾被讚譽為勤勞、誠實、節儉,以及溫良,現在卻被指責為低劣的苦力,拉幫結派,危險,狡詐,惡毒。”④(轉引自[美]尹曉煌,徐穎果主譯,《美國華裔文學史》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9月版。第7頁。)最終導致各種歧視性立法的出現。從二十世紀開始,天使島詩歌的出現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

木屋詩,又稱為“天使島詩歌”,因其寫作的地名在舊金山海灣的天使島而得名。從1882年開始,美國移民局設立了候審所,作為過濾中心,專門審查入境移民,直至其入境資格被核實為止。其中又以華人為主。候審所先是設在唐山碼頭附近的一座木樓,後來因年久失修而被廢棄。從1910年,轉到舊金山海灣的天使島,同樣是木樓建築。從1910年到1940年的三十年間,先後有大約十八萬華人新移民在天使島的木屋中被拘留過,審查程序十分冗雜,往往需耗時少則數天,多則數月甚至數年。其中遣返了約10%的人,這些華人像囚犯一樣被羈押,等待移民官的審問或甄別。華人移民稱天使島為“鬼門關”,足以說明他們在這裏受到了怎樣的待遇。剛到美國,還懷抱著對這個國家的美好向往,認為來到了一個自由的國度,卻被囚犯一樣拘禁,這給他們的心靈留下了深深的創痕,而移民官們在審查中各種帶有陰險陷阱的設問方式也逼迫他們說謊,想計策來對付他們的提問。一首木屋詩這樣寫到:“傷我華僑留木屋,實因種界厄瀛台。摧殘尚說持人道,應悔當初冒險來。”⑤(麥禮謙、林子琴、楊月芳:《天使島詩歌》p100。)湯亭亭在《中國佬》中有想象性描寫。

為了表達自己的思考和情感,他們在木屋的牆壁上刻下了大量的詩歌。詩歌的內容非常複雜,思念親人、壯誌難酬、無奈憂傷。苦悶仇恨等等。在格式上以古體詩為主,四言、五言、七言律詩、絕句、駢文、順口溜、打油詩、對聯、唱和之作等等。1932年一個名叫餘達明的人被拘禁在天使島時把刻寫在監獄牆上的九十五首詩抄了下來,1976年由華裔曆史學家王靈智在期刊上發表。1980年,華裔研究者麥禮謙、楊碧芳、林小琴在對木屋詩進行整理校勘的基礎上,翻譯、注釋並出版了中英文對照的《埃倫詩集》,將詩歌分為六類:遠涉重洋、羈禁木屋、國強雪恥、折磨時日、寄語梓裏,共收錄一百三十五首詩歌。比如《為乜來由要坐監?》“為乜來由要坐監?隻緣國弱與家貧。椿萱倚門無消息,妻兒擁被歎孤單。縱然批準能上埠,何日滿載返唐山?自古出門多變賤,從來征戰幾人還?《羈禁木屋》之34”作為異鄉客,金山客,他們從一開始就處在被歧視、被嫌棄的位置上,湯亭亭《法律》(《中國佬》)一節中不厭瑣細地列舉了美國政府為排斥華人而製訂的一係列法律法規,而幾乎每一個華裔作家都寫到白人對華人的種族歧視(《扶桑》中大段描述)(《中國佬》中祖父那節被驅逐的淒慘狀況的描寫)這些都使得金山夢變得黯然失色。即便是那些已被視為傳奇的成功也浸透苦淚。比如《華女阿五》中黃玉雪被視為少數民族成功得典範,然而,她的成功並不能掩蓋她艱辛的成長道路,而她之所以會那麼艱難地求學、工作,並不僅僅是因為父母重男輕女的偏見,而是因為他們的貧窮。作為第一代移民,他們隻能守著一家很小的家庭作坊式的服裝廠苦苦支撐,要養活七個女兒和雇工,每每掙紮在破產的邊緣,隻能租得起唐人街得地下室,他們的確很難有餘力在供玉雪哥哥上大學的情況下再供玉雪上大學,所以隻能靠她自己奮鬥。

在這些詩歌裏藏著地獄般的移民血淚史和他們留給後人的心聲。當他們滿懷希望,遠涉重洋,曆經千辛萬苦踏上美國的土地之後,以為迎接自己的是實現自己黃金夢的人間天堂,卻被關進這個美其名曰天使島的木屋裏。失望、憤懣、沮喪、希望……各種複雜的感情襲上心頭,隻有借詩歌發揮出來。有人不堪其苦選擇脫逃,甚至自殺。

尹曉煌在《美國華裔文學史》中指出:“天使島的華人移民詩詞之所以讓今天的讀者感興趣,不僅因為它們在藝術上的造詣,更因為這些詩呈現了華人移民對種族歧視所作出的反應,這一點對於研究美國華裔的經曆極有價值。”⑥([美]尹曉煌,徐穎果主譯,《美國華裔文學史》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9月版,p36。)

19世紀末20世紀5初,被林英敏教授推為“華裔美國小說第一人”的水仙花橫空出世,她本名埃迪絲·莫德·伊頓,Edith Maude Eaton,1865-1914,是一名歐華混血兒,她的母親是一位“非常聰明西化了的”華人女子,父親是英國企業家。這一段跨國婚姻非常浪漫,22歲的愛德華·伊頓前去上海開拓家族的海外市場,認識16歲的美麗華人女子,水仙花日後回憶到:“聽她(母親)講父親如何把她從家裏偷出來的故事,我總是興致勃勃,從來沒有厭煩過。她一遍又一遍地給我們講述他們在上海如何相識,以及他們浪漫的婚姻生活。”⑦(轉引自[美]尹曉煌,徐穎果主譯,《美國華裔文學史》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9月版,p90。)但他們的婚姻在兩個家族中都受到了冷遇和漠視,甚至反對,因此他們決定於1871年移民來美。童年時期的不愉快經曆帶給水仙花長時期的痛苦,“我的母親是華人,這個民族據說是世界上最麻木、最愚鈍的群體。然而,回想一下這些年來的經曆,我對任何一點一滴的悲痛與苦難都極為敏感,感覺活著幾乎就是一種痛苦……為什麼身為華人便要遭受歧視?我仔細端詳父親和母親的臉,難道她有哪一點不如他善良、不該受到尊敬嗎?為什麼?為什麼?”⑧(轉引自[美]尹曉煌,徐穎果主譯,《美國華裔文學史》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9月版,p9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