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上可見,要用新話來表達非正統思想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在最低級的層次上。當然,最初級的異端思想,比如某種形式的咒罵,是可以表達的。例如,可以說“老大哥不好”。但是這句話在正統的人的耳朵裏隻是一個明顯的謬誤,而且也沒有任何合理的論據來證明,因為根本沒有所需的詞彙。對英社不利的觀點隻能以含糊的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形式存在,隻有非常籠統的名稱,這些名稱一攬子概括並譴責了所有的異端思想,而沒有界定它們是什麼。實際上,隻有將新話非法地翻譯成舊話中的詞才能表達非正統的意義。例如,可以用新話說“人人平等”,但它的意義和舊話“人人都是紅頭發”一樣。這句話沒有語法錯誤,但是卻表達了一個明顯的謬誤——也就是說,所有人的個頭、體重或力量都一樣。政治平等的概念已經不存在了,這個次要的意義也就從“平等”這個詞中清除了出去。在1984年,當舊話還是正常的溝通方式的時候,理論上還存在這樣的危險,當人們使用新話詞語的時候,可能還記得原有的意義。在實踐中,任何根植於雙重思想的人都不難避免這種錯誤,但是不出幾代人,這種錯誤將不可能發生。一個以新話為唯一語言長大的人不會知道“平等”曾經有過“政治平等”這個次要的意義,或者“自由”有過“思想自由”的意思,就像一個沒有聽說過象棋的人不知道“後”和“車”的次要意義一樣。他沒有能力犯下很多罪行和錯誤,因為那些罪行和錯誤沒有名稱,因而無法想象。可以預見,隨著時間的推移,新話獨有的特點將變得越來越明顯——詞彙越來越少,意義越來越嚴格,將其用於不正當用途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小。
當舊話最終被替代的時候,與過去的最後一環聯係也切斷了。曆史已經重寫,但是過去的斷簡殘章還留存於各處,沒有徹底地審查,隻要人們還了解舊話,就有可能讀到它們。將來,即使這樣的斷簡殘章有機會幸存下來,人們也看不懂,而且無法翻譯。不可能將任何舊話的段落譯成新話,除非那隻是關於技術過程或非常簡單的日常行為,或者已經有正統化(新話叫“好思想”)的傾向。在實踐中,這意味著成書於大約1960年以前的書無法完整地翻譯。革命前的文獻隻能做意識形態上的翻譯——也就是說,在改變語言的同時,也要改變意義。以《獨立宣言》中的這個著名段落為例:
我們認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來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幹不可剝奪的權利,包括生命、自由和對幸福的追求。為了保障這些權利,人民在他們中間建立政府,政府的正當權力是被統治者授予的。任何形式的政府一旦違背了這樣的目的,人民有權予以更改或廢除,建立新的政府……
要將這段話譯成新話同時保持原來的意義是不可能的。充其量隻能將整段話用一個詞來概括:“思想犯罪”。完整的翻譯隻能是意識形態上的翻譯,那樣的話,傑弗遜的話會變成一首對專製政府所唱的頌歌。
其實,大量過去的文獻已經以這種方式改寫。考慮到某些曆史人物的聲望,最好還是保留關於他們的記憶,同時使他們的成就符合英社的哲學。因此,很多作家的作品正在翻譯中,如莎士比亞、彌爾頓、斯威夫特、拜倫、狄更斯等。這項工作一旦完成,他們的原作將連同現存所有過去的文獻被銷毀。翻譯工作進行得緩慢而又艱難,預計至少要到二十一世紀的前一二十年才能完成。還有大量實用文獻——必要的技術手冊之類的東西——也要以同樣的方法處理。為了給前期的翻譯工作留出時間,采用新話的最後期限不得不定在2050年這個遙遠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