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愁如水刀難斷,村釀偏醇醉易狂,
笑指朱顏稱白也,亂拋青眼到紅妝,
上方鍾定夫人廟,東閣詩成水部郎,
看遍野梅三百樹,皋亭山色暮蒼蒼。
因為我們在茶館裏所談的,就是這一首詩裏的故實。
他們說:“半山娘娘最有靈感,看蠶的人家,每年來這裏燒香的,從二月到四月,總有幾千幾萬。”
他們又說:“半山娘娘,是小康王封的。金人追小康王到了這山的半腰,小康王無處躲了,幸虧這娘娘一把沙泥,撒瞎了追來的金人的眼睛。”
又有一個老農夫訂正這一個傳說:“小康王逃入了半山的山洞,金人趕到了,幸虧娘娘把一簍細絲倒向了洞口,因而結成了蛛網。金人看見蛛網滿洞,曉得小康王決不躲在洞裏,所以又遠追了開去。”
凡此種種,以及香灰療病,娘娘托夢等最近的奇跡,他們都說得活靈活現,我們仿佛是身到了西方的佛國。故而何詩人做了詩,而不是詩人的我也放出了那麼的一“臭”,其實呢,半山廟所祀的為倪夫人;據說,金人來侵,村民避難入山;向晚大家回村去宿,獨倪夫人怕被奸汙,留居山上,夜間為毒蛇咬死。人憫其貞,故立廟祀之。所謂撒沙,所謂倒絲筐,都是由這傳說裏滋生出來的枝節,而祠為宋敕,神為女神,卻是實事。
我們飽吃了一頓,大笑了一場,就由這水邊的村店裏走出,沿堤又走了二三裏路,就走上了皋亭腳下的一個有山門在的村子。這裏人家更多,小店裏的貨色也比較得完備。但村民的新年習慣,到了陰曆的二月還未除去,山門前的亭子裏,茶店裏,有許多人圍著在賭牌九。何詩人與我,也擠了進去,押了幾次,等四毛小洋輸完後,隻好轉身入山門,上山去瞻仰半山娘娘的像了。
廟的確是在半山,廟裏的匾額、簽文,以及香燭之類,果然堆疊得很多。但正殿三間,已經傾頹灰黑了,若再不修理,怕將維持不下去。西麵的廂房一排數間,是廚房,也是管廟管山的人的宿舍,後麵更有一個觀音堂,卻是新近修理粉刷過的。
因為半山廟的前後左右,也沒有什麼好看,桃樹也並沒有看見,梅花更加少了,我們就由倪夫人廟西麵的一條山路走上了山頂。登高而望遠,風景是總不會壞的,我們在皋亭山頂,自然也看見了杭州城裏的煙樹人家與錢塘江南岸的青山。
從山頂下來,時間已經不早了,何詩人將詩題上了西廂的粉壁後,兩人就跑也似的走到了筧橋。
一年的歲月,過去得很快;今年新春剛過,又是飼蠶的時節了,前幾天在萬安橋頭閑步,並且還看見了桅杆上張著黃旗的萬安集、半山、超山進香的香船,因而便想起了去年的遊跡,因而又發出了一“臭”:
半堤桃柳半堤煙,急景清明穀雨前,
相約皋亭山下去,沿河好看進香船。
一九三五年三月二十七日
(原載一九三五年四月五日《文飯小品》月刊第三期,據《達夫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