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寂雪緩慢地攤開一張宣紙,拿紫毫添了濃墨。在夏末秋初的盎然與蕭條間,默默地提筆,一橫、一豎、一鉤。宣紙上立刻有了生機,她一筆一筆地添上去,那字裏也仿佛帶了感情,隻覺深重的悲涼。
午後周遭的一切都顯得異常安靜,小區裏的樹木失卻了前一段時間的生機勃勃,萎蔫了似的。
有人打開房門突兀地打破了這片寧靜。錢曼遙晃蕩著她活靈活現的腦袋瓜,皺著鼻子和眉說:“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搞出這種味道,讓家裏其他人怎麼過?!”
她的普通話不甚標準,但尹寂雪還是一字不落地聽懂了,那句“姐姐”、“家裏其他人”讓她禁不住泛出一陣惡心的感覺,筆下“忍”字上一點終究沒有落下。
錢曼遙直衝過去打開她對麵的窗戶,一陣清涼的風吹過,宣紙被吹起較大的弧度,那未完的“忍”字立刻變了形,似乎在扭曲地嘲笑著這一切。
偏偏有人不知收斂,順手拿起窗台上的一本書,突又換了討好的笑臉:“姐姐,這本書能不能借我看看?”
“放下!”一直沒有說話的尹寂雪抬頭注視她的“妹妹”,冷若寒霜地道:“我說過,不準隨便碰我的東西,把它放下!”
錢曼遙先是一怔,卻沒有放下,而是迅速地退到了門邊,將書高舉到頭頂:“我偏不,有本事來拿啊!”說著轉過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尹寂雪將手中的筆放回筆架後追出去,家裏卻哪裏還有她的影子?
她家在五樓,從陽台可以清晰地看到小區一隅的景致,不一會兒她就從那裏看到了錢曼遙那走哪兒都很招搖過市的紅色短發。
她無力地坐到沙發裏,將自己蜷縮起來,頭埋進膝蓋。就這樣過了很久,她幾乎睡著了,夢裏依稀是母親的笑容,遠遠地朝她招手:“雪兒,過來。”
她想提起腳步走過去,卻怎麼也邁不開,隻能無奈地站在原地,哭泣著叫喊:“媽媽,不要走,不要走……”然而卻還是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到,眼前隻有白茫茫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雪。
驚醒之後家裏還是隻有她一個人,錢曼遙沒有回來,錢麗麗也沒有。
距離她們走進這個家已經三個月了,時間是那樣漫長。
在遇到她們之前,尹寂雪從來沒有覺得日子是可以這樣難過的。十五歲以前,她和每個同學一樣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切的天翻地覆在十五歲這一年砸到她略嫌稚嫩的肩上。父親的移情別戀和背叛,母親的悲憤不甘和辭世,齊齊到來。沒有人注意到,十五歲的她其實還沒有學會長大。
事情卻漸漸透露出奇怪,夜晚華燈初上,尹浩天和錢麗麗下班回家,錢曼遙卻還是沒有回來。
錢麗麗急得不停地在客廳裏踱步,不時拿出手機給錢曼遙打電話,一直都是無人接聽。
尹寂雪吃過飯就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隨手拿起一本書看。她受不了客廳裏尹浩天和錢麗麗一樣焦急的神態。她希望錢曼遙永遠不要回來,最好連帶著錢麗麗也一同離開。
書看了不到10頁,有人在外麵敲門:“雪兒,我可以進來嗎?”
是尹浩天,她輕輕“嗯”了一聲,不知他有沒有聽到,但他還是開了門進來,隨手重又將門關上。
尹寂雪依舊看著書,頭都沒有抬一下。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問:“你今天,是不是跟曼遙說了什麼?”
她突然冷笑起來:“她讓你來問的?”
“她是你的繼母,起碼該叫阿姨,怎麼能老是她啊她的,這麼沒有禮貌!”
她拿書的手漸漸蜷縮成拳,心裏不停地冷笑,尹浩天有什麼資格來評判她是不是禮貌?
他睿智的眼神透過厚厚的四方鏡片直射到她的眼裏,她望著麵前這個高大的一直被她稱為父親的男人,他帶給她的傷害和殘忍其實遠遠甚於錢麗麗。書上常說的心寒大概就是現在的這種感受吧。她是他的女兒,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但是他卻不相信她。
她把書放下,站起身重新鎮定地看向他:“我沒有趕她走。”繼而打開房門,靜靜地看了一眼客廳裏等著看好戲的錢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