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允然這幾日都在苦思當日那名少女的話。當日那名少女的一番言論,令他陡然覺得明悟了什麼,卻又似隔著層紗,想不真切。
他背著自己的長劍,走至街上,忽聽官府在招募赴前線的士兵,血液猛然一熱,眼睛散發著驚人的光亮,前去報了名。
他從衣襟中摸出那一方繡帕,這方繡帕,他疊得很整齊,珍惜地放在衣襟裏,生怕一個不慎弄丟,或是被風吹走。
粗糲的大掌,拿著如此精致的繡帕,看著有些違和。
再過不久,他就要離開尚京,遠赴北漠,此去,或許隻有魂魄才能歸來,他忽然強烈地想要再見那名少女一麵。
隻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即可,這個為他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少女。哪怕此後,馬革裹屍,魂斷沙場,也沒什麼遺憾了吧。
少年十分單純,他不知少女姓名住址,隻是在靈隱寺見過她,於是便日日去靈隱寺等著,隻盼能再遠遠瞧上她一眼。
眼看著參軍的時間逼近,他再未看到那個美麗而傲氣的女子,心中隱隱有些失落。他失魂落魄地走遍大街小巷,明知那樣的女子,怎會出現在這樣的市井之中,卻還是著了魔似的去尋找。
靈隱寺的了然方丈見著他這副模樣,隻是輕輕哀歎。少年莫名地撓了撓頭,衝著住持笑了一下,牙口白森,隻是少年明亮炙熱的眼眸,不再單純,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愁。
臨走時,謝允然上山砍了足足一年用的柴禾,將柴房填得快裝不下了,這才告別離去。
大業十三年,鳳國同北方月氏國開戰,戰況一如雲羅所料。戰鼓鳴響的頭四個月裏,便呈現出一邊倒的狀況,鳳國節節敗退,步步緊逼,連敗三座城市,退守賀蘭山若葉城。
然而就在賀蘭山若葉城,一直節節敗退的戰況發生了逆轉。
一名明不經傳的馬前卒,竟然在敵人的圍攻之中,在領軍將領首級被斬的困境下,帶領剩餘殘兵,突破圍剿,殺出重圍,和主力大軍彙合,在後來的反擊戰中,甚至摘下了月氏國第一勇士,此次作戰左先鋒查爾哈的首級!
以此次逆轉為契機,鳳國士氣大振,一掃之前的頹靡之氣,竟然愈戰愈勇,捷報頻傳。
而在這些捷報之中,聽到最多的名字,便是謝允然,就連養在深閨中待嫁的雲羅,也對這個名字略有耳聞。
朝堂之上,對於這個名字的傳聞頗多。
聽說這個謝允然,力大無窮,單手可舉千斤,竟然連力氣著稱的月氏國第一勇士,都在力氣上輸給了他。
聽說這個謝允然,武藝高強,一把劍使的出神入化,卻又化繁為簡,手起刀落,便能幹淨利落地結束對方,儼然已有大師風範。
聽說這個謝允然,年僅十八,英雄出少年,相貌堂堂,體態強健,竟然比之月氏國的男子,還要高大上幾分。
聽說這個謝允然,出身卑賤,身份寒微。隻認得平時說話裏常用的那些字,生僻了些,就不認識了,甚至還鬧過,念不出“方旌”這個士兵名字的笑話。
聽說這個謝允然,舉止甚不得體,身為左前鋒,竟然還同士兵們吃宿一起,絲毫沒有將領風範。
聽說……
關於這個謝允然的傳聞,各色各樣,傳奇繽紛,但總歸來說,是毀多過譽。
在這個國家,哪怕是一個小小縣令,都是通過士族舉薦,再小的官員,都有士族的血脈,其後都有著錯綜複雜,磅礴紛亂的勢力。
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民,沒有任何機會,躋身於這個被士族和豪族壟斷了官場,因此,謝允然這個少年的出現,顯得尤為傳奇。
當然,這種傳奇的背後,更多的是對於他出身的一種鄙夷。
雲羅的心中,漸漸有了期待之情。
倘若戰況照此狀態繼續下去,鳳國有能力戰勝月氏國,便不需要向西域烏孫國借兵,和親之事,也就此作罷。
戰況的發展,出乎雲羅意料的順利,兩年後,北漠傳來八百裏快報。
謝允然於千軍萬馬中,斬下敵軍元帥富察一臂,俘獲富察將軍。月氏國皇帝投遞了降書,願意割東北十三城給鳳國,賠償財帛無數,永不南下,隻求中原鳳國,留富察將軍一條性命,遣送他回國。
勝利來得如此突然僥幸,還得到了東北十三城,皇帝龍顏大悅,下旨全國上下,歡慶三日,各縣各郡糧倉開倉放糧,要普天同慶。
自然,班師回朝,凱旋而歸,雲羅和親西域這一事,也無人再提。
雲羅自是激動不已,聽聞王師午時進皇城,連忙喚來秀雲為自己梳洗,換上煙羅裙,蒙上麵紗,她要親自去一睹王師風采。
雲羅坐在望江樓天字包廂內,窗欞微微開了條小縫,透過這條小縫,恰好可以看見,皇城內的百姓早已候在道路兩旁,等候王師歸來。
秀雲笑吟吟地給雲羅斟了茶,這望江樓的茶水倒是極好,采用上好的雨前龍井,以清晨山泉和晨露泡製而成,清冽馥鬱,齒頰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