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默的死因最終沒有什麼改變,還是猝死。不知道警察是怎麼檢查的,反正他們把老默原封不動地又運回來了,要把他交給豆腐店的藍良生。他們說,已經把老默的身世仔細地調查過了,沒有什麼重大發現,隻知道他是外地人,但幾十年都住在離花街不遠的一間小屋裏,其他的就沒了。因此,我們知道的老默就是一個人落魄地活著的鞋匠,孤寡一人,每天騎著他的三輪車來花街為我們修鞋。按照小城的風俗,死去的人應該有人接管,要有兒孫後輩來為他扶靈,辦一場盛大的葬禮。所以警察就來問藍良生,是否願意操辦老默的葬禮,因為老默把他定為了自己的遺產繼承人。這是能夠找到的唯一與老默有點關係的人。
警笛響進花街時,沒有人知道他們要幹什麼。街上的人追著尖叫的聲音跑上來,大人小孩都跟在後麵。警車停在豆腐店門前,警笛一直沒有停下,大家都以為豆腐店裏出了什麼事。但是豆腐店的門關著,聽不見店裏有什麼動靜。兩個警察從車裏出來,打開後車門,拉出一副擔架。讓我們吃驚的是,擔架上覆蓋一塊白布,白布下麵是一個人形。當我們猜出白布底下的人是死去的老默時,豆腐店的門開了,良生從門後探出了他的大腦袋,一邊看一邊把右胳膊伸進外套的袖子裏。
“你們這是幹什麼?”
“找不到親人了。老默的葬禮隻能托付給你了。”警察說。
“托付給我?我與他有什麼關係?我過我的日子,他修他的鞋,”良生說。“我憑什麼要為一個陌生人操辦葬禮?”
警察說:“你是他指定的財產繼承人。”
良生出了豆腐店,對著警察搖晃著手說:“你別提那兩萬塊錢,為了它我已經說不清楚了。”
他不願意操辦老默的葬禮。良生是我們花街上最有身份的人,在一個什麼局裏當幹部,舉手投足都是公家人的派頭。他比花街上的任何人都要麵子,這我們都知道,平常我見到的良生都穿著西裝打著領帶,腳下的皮鞋擦得鋥亮,右胳膊底下整天夾著一個小皮包,走路都甩開了胳膊走。我遇到他就叫一聲叔叔好,他對我點點頭,嗯了一聲點個頭就過去了。所以我祖母說,良生就那樣,忙得跟省長似的。多少年了他都在堅持跟藍麻子和麻婆商量兩件事,一是離開這個叫花街的地方,這名字在小城聲譽有問題;二是別再開這個寒磣的豆腐店,他不缺那幾個錢,也不會讓自己的爹娘缺這幾個錢。但是藍麻子和麻婆兩條都不答應,我們在這裏住了一輩子了,開了一輩子的豆腐店,離開花街的豆腐店你讓我們怎麼活。他們說什麼也不挪窩,死也要死在花街上。前兩年藍麻子身體不好,躺在病床上好幾個月,差點完了,良生又勸他們離開這裏到繁華熱鬧的地方去住,那裏看病都方便。藍麻子覺得也是,在花街躺倒了找醫生都麻煩,就打算放手不幹了。麻婆還是不答應,她堅持要把豆腐做下去,一直做到要死了不能動的那一天。
老默蒙著白布躺在豆腐店的門前,警察已經想辦法把他弄直了,能看到一個瘦長的人形。周圍擠滿了人,堵住狹窄的青石路。大家指點著老默的屍體和豆腐店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修鞋的老默,豆腐店和豆腐店老板的兒子,原本不相幹的兩件事現在扯到一起,大家發現原來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