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尋大腦裏一陣空白,心想要是被衝到地下水的深處,就算不被食人鯧吃了,早晚也得憋死。他又從腿帶裏抽出多用途刀,準備在呼吸器的氧氣耗盡時自殺,以免死得太痛苦。
這股湧流越來越急,水也越來越涼,過了一會兒,水裏出現大量的泥沙和石塊,不斷打在唐尋身上,他臉上糊得都是爛泥,手忙腳亂地抹去臉上的泥,忽然一股泥沙迎麵而來,又把他裹在泥裏。唐尋緊緊捂著耳朵,咬牢嘴裏的呼吸器,可強大的泥流輕易地就把呼吸器衝掉了,他全身上下都是泥,雙手拚命亂揮亂抓,像一個瀕臨溺的人想要抓到根救命稻草,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要是在泥裏被憋死,這種死法可比什麼都難受。
水流越來越急,而且還打著轉,唐尋身體在水裏左右旋轉,上下起落,就像水裏的一粒沙子,完全屈服在大自然的淫威之下。
忽然耳邊傳來呼呼風聲,似乎還有機器引擎轟鳴的聲音,緊接著咣當一聲,唐尋重重摔在什麼東西上,渾身都散架了。
隻聽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這網還不錯,打上來不少魚!”
唐尋還沒緩過神來,又聽一個聲音驚恐地道:“死人,有個死人!”
又有人罵道:“真是晦氣哉!怎麼網上來死人了?快介個扔下去!”
唐尋覺得有幾隻手拉他的胳膊將他淩空拎了起來,他感到喉嚨裏塞的難受,連連咳出不少黑泥,勉強張嘴說:“我是活人!”
“咣當”一聲,唐尋又被摔在地上。旁邊有人亂喊:“鬼啊,有鬼!”
唐尋恢複了神誌,他抬手摘下護目鏡,一陣刺目的光線晃得他睜不開眼睛,但他心裏卻隱隱覺得這光線好像是陽光,沒錯,就是陽光!那種感覺就像從地獄又回到人間,感覺實在太好了!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唐尋兩眼發酸,隻能應道:“我是人!不是告訴你們了嗎?”
另一人說道:“四哥,好像真是人啊!”唐尋心說廢話,有這麼窩囊的鬼?
“嘩”地一聲,幾瓢涼水澆在身上,將唐尋身上的汙泥都給衝了下去。唐尋勉強睜開眼睛,最先看見的是湛藍的天空和明亮的太陽,再朝兩邊瞧瞧,原來身處在一條漁船上,幾個漁民打扮的人圍在唐尋周圍,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他。
唐尋從深水裏僥幸逃出性命,對死亡的恐懼和後怕令他不住發抖,再加上五月的湖水還很涼,不由得連打了幾個噴嚏,手腳也直抽筋,老半天才恢複過來。他扶著船欄杆,費力站起來。有個漁民問:“你怎麼在水裏?”
“我、我在遊泳……”唐尋剛從死亡線邁回來,對亡的恐懼讓他還沒完全清醒,隻得順口胡說。
一個漁民表情怪異地說:“遊泳?在太湖裏遊泳,你是瘋了還是傻了?”
唐尋一聽愣了,這裏竟是太湖?又想湖州地處太湖南岸,離太湖隻有二十公裏左右,從太湖出來也不稀奇。隻是沒想到那洪秀全的地下陵墓竟然和太湖地下相通,如果不是這樣,自己就算是有九條命也白搭了。
一個漁民問道:“你到底是誰?怎麼會在水裏?”
唐尋本想說他想到太湖遊泳,結果不慎被暗流衝跑,可一想這個借口不太好,於是說:“我做生意賠了很多錢,想跳到太湖裏自殺,卻沒想到讓你們的漁網給網住了。”
他這麼一說,眾漁民就放心了,七嘴八舌地紛紛議論起來。有個漁民說:“你這個小兄弟也太想不開了哉,活得好好的為啥事體尋死?還是不要鬧的好!”
又一個漁民說:“聽你口音是北方人伐?你住哪裏?我們送你回去呀?”
唐尋十分感激這些漁民,如果不是他們的漁網,自己也得淹死在冰冷的湖水裏。他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經想開了,不想死了。可我現在身上沒有一分錢,沒法感謝你們,如果你們能借給我一套舊衣服穿上,我自己會回北方老家去的。”
漁民互相看看,一人說:“你要是不嫌棄我們的衣服髒,就送給你一套穿,你先吃些東西,我們這就掉頭回岸嘍!”唐尋連忙表示感謝。
幾個漁民剛救了個人,心情十分地好,都圍在唐尋身邊問東問西。唐尋心想,我哪怕是帶出一件東西也行,也能賣一些錢,酬謝一下這些恩人,隻可惜死裏逃生好幾回,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一名漁民拿出幾個糯米團和五香雞腿遞給唐尋,唐尋已經忘找自己在陵墓裏待了多長時間,就知道這段時間除了壓縮餅幹之外什麼也沒吃過,現在看到這些吃的,才覺得肚子叫個沒完。他狼吞虎咽地吃著,漁民又拿過一個水壺遞給他,大家都笑嘻嘻地看著唐尋的吃相。
唐尋如風卷殘雲般吃完東西,又灌了幾大口水,這才騰出時間來說:“謝謝,謝謝你們了!你們就是我的大恩人!”這倒是他的真心話。
漁民們哈哈大笑,一個漁民操起漁網大聲道:“開船嘍!”眾漁民轟然應和,都過來從網裏揀魚。那操網的漁民似乎是眾漁民的頭領,隻見他站在船頭,邊收漁網邊唱:
愛妹妹,儂勿要再呆啦棕樹底望我望發愁,
儂昨夜頭吩咐我格說話,我全記在心頭。
我拘得大鯊魚,來給儂買三錢胭脂四兩油,
打格一副白鐲子,帶啦儂格手彎頭。
愛妹呀,要是龍王爺今朝請我去吃酒,儂也勿要哭,
心愛相好盡管去求。
就說我是儂啦爹娘手裏結下的幹哥哥,
過年過節海灘頭上,你輕輕來嘔三嘔。
唐尋聽著這首用地方方言唱的漁歌,雖然不能十分聽懂,但也明白了歌中的意思,唱的是一個漁民出海前對情人說的心酸告白,這漁民唱這樣悲傷的漁歌,無非是在側麵提醒自己生命的重要和無奈,但隻要有希望就得努力去活。
唐尋不由得想起了死去的四個人:讓韋昌輝咬死的禿頭、被黑甲戰將活活劈成兩半的胖子、死在程哥槍下的成小東、壓死在鐵柵欄門尖刺下的程四奇……忽然他感到一陣強烈的對死亡的恐懼,眼淚如泉般湧出,心裏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感覺人生是如此美好,生命又是如此重要,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加重要。
過了一會兒,船靠了岸,那漁民頭領邀唐尋到他岸邊的家裏先洗了個澡。唐尋臉上纏的紗布早已被洪水衝掉,斷裂的鼻梁骨開始流血,但這裏沒法醫治,漁民隻能先簡單處理了一下他大腿內側的傷口,然後讓他老婆找出一身幹淨的舊襯衫和藍布褲子、黑麵布鞋給唐尋換上。這漁民身體強壯,個子也高,四十三號的布鞋穿在身高隻有一米七零的唐尋腳上,多少顯得有點大,但也總比沒鞋穿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