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〇一〇年五月的一天,我正在代領導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會議正進入主要領導作重要講話沒有人敢上廁所的關鍵時間,我的手機在褲袋裏振動起來。我貓腰躲著喂了一下,就吃了一驚。對麵有女人的哭聲,她說有重要的事情跟我商量。那聲音很容易讓旁邊隱隱約約聽見的人產生聯想,哭訴的人是黃蓮。
我猜想黃蓮跟陳亮吵架了,三天前吃陳亮家的喬遷宴,我嗅到了火藥味。我認為像陳亮這樣複雜的家庭應該有點火藥味,三五天一小吵是很正常的,要不然真便宜了陳亮這小子。我壓低聲音問黃蓮,陳亮沒有打你吧?黃蓮說沒有,我倆沒有吵架。沒有吵架就行,我正在開會,等開完會再說,行嗎?
你什麼時候能開完會?黃蓮抽泣著,極不情願地掛了電話。
我收起電話,直起腰,發現主持會議的領導正怒目瞪我。我拿起筆,知恥地在筆記本上亂寫一些東西,假裝認真地記筆記,以舒緩領導內心的憤怒。過了二十分鍾,我的手機再次不合時宜地振動起來。這次是陳亮,他說他在清香源茶館等我,要我馬上過去。我說不行,主要領導在作重要講話,還有三點要求。我要死了,再不來就見不到我了。陳亮很固執。
我冒著極大的風險,在眾目睽睽之下溜出會場。
陳亮在喝茶,也給我準備了一杯。
我說我慘了,這一任下一任下下任的重要領導都坐在主席台上,都記住了我這張臉,這輩子的仕途怕是走到了盡頭。
一官半職算什麼,曆代那麼多皇帝,老百姓也沒有記住幾個,劉關張結義卻人人皆知。陳亮直視我說,我在世上的時間不多了,你就舍利重義一次。
陳亮說話的口氣不對。我坐下,發覺陳亮的臉色也不對。陳亮抖著手將X光和CT報告單推到我的麵前。我得了肺癌,活不長了。陳亮說,我要被火燒了,一佳燈火不屬於我了,我辛辛苦苦裝修好的房子不是我的了,我將是一堆灰,一堆冰冷的灰。
這怎麼可能呢?我驚恐地望著陳亮。
你看報告單,陳亮苦笑著說,是真的。
陳亮辦完喬遷酒就感到胸疼,挺了兩天,在黃蓮的勸說下去醫院檢查。醫生開了一堆檢查單。陳亮抽血、驗尿、拍片、做B超。檢查完了,醫生讓陳亮外麵等,把黃蓮叫進去。醫生鬼鬼祟祟的,黃蓮出來時神色慌張,拉著陳亮去做CT。做完CT檢查,CT醫生又把黃蓮叫進醫生辦公室。陳亮喝了一口水說,醫生麵對癌症病人時總是曖昧的,我隻能自己想辦法弄清真相。
陳亮告訴我,黃蓮出來的時候,他裝模作樣地問沒事吧。黃蓮避開陳亮的目光說沒有大事。陳亮裝出一副很自信的樣子,我對自己的身體還會不知道,喝酒傷的,沒事。黃蓮的嘴角浮出一絲笑,但笑得極不自然。血液化驗單要等下午出來,陳亮和黃蓮一起回家了。黃蓮讓陳亮待在家裏,她去一趟一佳燈火。陳亮趁黃蓮上廁所,從黃蓮的包裏抽出X光和CT報告單。等黃蓮離開了,陳亮拿著報告單直奔醫院。
我打斷陳亮的敘述,我說你打電話之前,黃蓮哭著給我打過電話,我以為你們吵架了。
陳亮告訴我,他到醫院後掛了腫瘤專家門診號。專家很忙,普通門診的醫生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陳亮在門口一站她就對陳亮笑了笑,女醫生空著挺無聊的,小醫生要熬成專家也不容易。陳亮進去了,對醫生說,我哥生了壞毛病,請你給我分析分析,還能不能治?
女醫生認真看了檢查報告單,很同情地對陳亮說,是肺癌,在肺門附近,部位不好,還不到五十,太可惜了。還有沒有必要治?陳亮急著問醫生。醫生說可以放療,也可以化療,手術是不能做了。隻是放療、化療都要影響生活質量,有時候他本來還可以好好地活幾個月,一化療反而躺下了,半死不活地拖一段時間其實也沒有多大意義。但家屬最難,你不給他治不人道,就是治了最後還是人財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