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2)

我準備寫《燈火》,嚴格說是以陳亮為原型的小說。打開電腦,敲出了“燈火”兩個字,設置為二號黑體。標題設置為二號黑體是我多年寫公文養成的習慣,但此時我感覺到了沉沉死氣。應該怎麼寫呢?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我發現書桌上防炫台燈的白色光線冷漠而且刺眼。這麼刺眼的燈光哪能適合講述陳亮的故事呢?我想起了陳亮送我的那盞台燈。那盞老的台燈呢?我大聲問老婆。哪盞台燈?書房裏的防炫燈用了好幾年了,老婆早忘了老台燈。還有哪盞,海藍色鐵皮罩,陳亮送的那盞。我不耐煩地在書房裏來回走。

可能在樓下儲藏室吧,還找那盞燈幹什麼?早就沒有燈泡了,不能用。

對呀,在樓下儲藏室。我匆匆地跑下樓,在儲藏室找到了那盞台燈,燈腳的藍色油漆有些剝落。我如獲至寶地拎著,去小區的小店裏配了個二十五瓦的鎢絲燈泡。回到書房就把防炫燈關了,換上這盞老台燈,感覺老台燈灑落的光依然非常溫和。我坐在溫和的燈光下,台燈不見了,隻感覺到身體被溫和的光照亮著,心靈異常安靜,陳亮慢慢地走到了我的眼前。我所要講述的陳亮正在與疾病作鬥爭,雖然陳亮後麵的腳步可能很沉重,但我還是要盡可能地用輕鬆一點的筆調敘述一佳燈火和陳亮的故事。我把“燈火”兩個字改成了二號楷體。《燈火》的寫作線索霎時清晰,曾經掛在和現在掛在一佳燈火的簡潔明快的燈、古樸典雅的燈、浪漫華麗的燈……向我湧來。一佳燈火誕生在北方一個很大的城市裏。那是一九九五年的春天,陳亮從郭巨拉來的兩車燈具落戶在一個國營大廠的會堂邊,打出“一佳燈火”的招牌。一九九九年秋天,一佳燈火搬進北方城市新建的建築裝飾市場。二〇〇四年年初陳亮回到寧波,在萬家燈飾城開燈具店,依然叫“一佳燈火”。陳亮有過三次婚姻,在郭巨時妻子叫範荷貞,到北方城市後換成了馬燕娜,後來就是黃蓮。

黃蓮走進陳亮的一佳燈火時已近黃昏,那時一佳燈火剛遷進建築裝飾市場。黃蓮看見陳亮時眼前一亮,好像落水的人看見不遠處漂著一根木頭。黃蓮穿著土氣,神態疲倦,不像買燈具的。陳亮有點警惕,盯著走進店來的陌生女子看。黃蓮開口了,大哥,我打聽一個在這裏開燈具店的叫黃軍的人。

關於曾經在這個城市開過燈具店的黃軍,這個城市太大了,陳亮不知道,搖搖頭。黃蓮的目光即刻暗淡了,落水人剛剛看見漂近的木頭又被一個浪頭衝遠了。黃蓮向陳亮道了謝轉身準備離開。黃蓮的聲音細細的硬硬的,陳亮聽來很耳熟,就叫住了黃蓮。姑娘,你是寧波來的?我是寧波來的,這時候,黃蓮知道見到老鄉了,轉過身來。說說黃軍吧,或許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意外地碰到了一位熱情的老鄉,黃蓮就眼淚汪汪了。

黃軍是黃蓮的哥哥,兩年前到這個北方城市來開燈具店,半年前斷了與家裏的聯係。黃軍來北方城市時從郭巨燈具城賒了兩卡車的燈,錢一直沒有還上。現在幾家店主找到黃軍的家,上門討債了。黃軍家裏的錢都給黃軍開燈具店了,家裏哪還有錢呢。黃蓮爸一悲一急,中風了,躺在床上,罵兒子,又擔心兒子,就讓黃蓮出來找哥哥。

黃蓮說,我已經跑了好幾天,我哥一點消息也沒有,難道我哥他,他……黃蓮說著哭起來。

陳亮曾經聽到過燈具商人虧本、跳樓自殺的消息。開燈具店虧本的人不少,有些出來開店的,根本就不會做生意,進的全是些賣不動的燈;有的一賺錢,就忘了自己是誰,大把大把地賭錢,找小姐,錢袋就開了大口子,進的不如漏的快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在這個大城市裏,常常有一些自殺或者他殺的消息。陳亮用心地照顧自己的生意,無心顧及別人的事,聽到有人自殺的消息,隻是感慨著一聲歎息。

黃蓮在哭,陳亮想,她哥大概就是又賭又嫖又不會做生意的那種人了。敗家子,把一個好端端的家給害慘了,陳亮心裏暗暗地罵。

黃蓮哭得傷心。陳亮動了惻隱之心,就勸黃蓮別哭,問黃蓮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黃蓮搖頭,光哭,那時黃蓮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好。陳亮讓店員老王到快餐店買盒飯,哄黃蓮,說你把這盒飯吃下去了,我就給你出主意。黃蓮相信陳亮,真的把那盒飯吃下去了。陳亮一時拿不出主意,黃蓮又眼淚汪汪的,要哭的樣子。陳亮無奈,就說要麼你幫我看店,我幫你去打聽。

陳亮在樓上的倉庫裏整出一個角落,搭了一張簡易的床,把黃蓮安頓了。陳亮騎著摩托車,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打聽一個開燈具店的叫黃軍的人。陳亮在另一個建築裝飾城開燈具店的老鄉口中打聽到了黃軍的消息,黃軍曾在西城區的大街上開燈具店,店麵挺大,生意不怎麼樣,後來突然失蹤了。

陳亮跑一圈回到店裏。黃蓮急切地問,有我哥哥的消息嗎?陳亮說明後天再找。黃蓮非常感激,說不知道怎麼謝你。陳亮跑了工商局,跑了西城區幾條街道的店家,跑了民政局,也跑了殯儀館。幾天跑下來,陳亮越來越覺得無名的自殺人其中之一就是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