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3 / 3)

胡子拉碴的陳亮從這個曾經的家裏走出來,一手拎著一個旅行包,一手拎著式樣陳舊的台燈,目光憂鬱,看見人就迅速地耷拉下腦袋,仿佛想要鑽進地下去。那天看見陳亮的人都說,陳亮傻了,不傻怎麼會要盞破台燈。

陳亮爸媽含辛茹苦建起來的房子被陳亮折騰沒了,陳亮爸媽唉聲歎氣的。陳亮吃了大劑量的止癢藥,忍受著頭皮和背的癢,讓妹妹陳銀珠幫忙找房子。郭巨很熱鬧,角角落落都被燈具占領了,陳銀珠幫陳亮在離鎮有一段距離的山腳下租了三間平房。陳亮覺得那裏很好,以後回家,可以直接從機場或者火車站打車回家。陳亮不想碰到熟悉的人,覺得熟悉的人看他的目光都怪怪的。遇到熟人的時候,陳亮頭皮和背奇癢難忍,忍不住要惡心。

陳亮將父母安頓好了,就逃似的離開了郭巨。回到他的一佳燈火,陳亮倒在床上。馬燕娜賣完晚場的電影票,來找陳亮。離了嗎?馬燕娜坐在陳亮的床邊問。離了,陳亮說。真離了?陳亮目光呆滯地點點頭。馬燕娜一把摟住了陳亮,將靈巧的濕漉漉的舌頭伸進陳亮的嘴。馬燕娜的天空燦爛了,她利索地把自己脫了,扭動著身軀,要與陳亮顛簸奔跑,共赴天涯。陳亮嗅到頭頂上的惡臭,背癢難忍。陳亮惡心了,陳亮的身體脫離了陳亮,不聽陳亮的使喚。陳亮在馬燕娜豐滿瓷白的胴體上趴了很久,像是趴在雪地上,冰冷而且僵硬。馬燕娜怪怪地望住陳亮,問怎麼了?

離婚累的。陳亮從馬燕娜的身上掉下來,一邊抖顫著一邊喘息,像剛從寒冷的冰湖裏冬遊上來。

陳亮睡了一晚又一整天,到店堂裏時正是電影開場前,店堂裏有一對情侶在參觀,店堂陳列的吊燈壁燈都亮著,那些紅的綠的幽幽的光一齊撲向陳亮。陳亮發現頭頂是老鄰居王康夫妻的眼睛,對麵掛壁燈的地方躲著老同事小蔣小李的目光,牆角處是鵑子縫紉旁開燈具店女人的目光。從郭巨批發來的燈具化作了郭巨人的目光,幽幽的,在嘲笑,在憐憫,在好奇。陳亮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目眩了,人搖晃起來。陳亮抓住櫃台,緊緊地閉住眼睛。過了一會,陳亮感覺背癢,頭皮癢,胸部癢,胃癢。老王,給我水。陳亮從口袋裏摸出止癢藥塞進嘴裏,才慢慢地把隱藏在燈具後麵的眼睛驅趕走了。

那對看燈的情侶終於離開了,陳亮讓老王下班回家,自己關了店門關了所有點著的吊燈壁燈,獨自枯坐在店堂裏,目光呆滯,大腦一片空白。以後我這燈具生意還怎麼做?看見郭巨的燈都如此,碰到郭巨的人更不得了了。

會堂的晚場電影散了,馬燕娜來敲一佳燈火的門,陳亮沒有去開。街上的行人稀了又密了,亮著的路燈熄滅了,陳亮在店堂裏枯坐了一晚。

不是郭巨人開的燈具店是從哪兒進貨的?老王來上班了,陳亮走出一佳燈火,忍受著背癢,去百貨公司的燈具櫃台轉悠。陳亮被百貨公司的燈吸引住了,百貨公司掛著的燈樣子好,玻璃色澤順,金屬鍍膜均勻牢固,產地廣東。陳亮問價格,價格遠遠高過他賣的燈。陳亮跟營業員還價,營業員隻給九五折。

陳亮突發奇想,買了一盞,按買價掛在自己的店裏,第三天就被人買走了。

天無絕人之路,有辦法了。陳亮去廣州、深圳轉了一圈,開了眼界。建築裝潢市場、百貨公司、奢侈品店都賣燈,但那些燈完全不是一個概念。陳亮覺得燈具不僅僅是用來照明的,更主要的是用來裝飾,是建築物的重要點綴品。它應該與建築物自然地融為一體,應該是藝術的,需要不斷更新,需要緊跟人們的審美情趣。陳亮找到了兩家燈具生產商,談了代理銷售的事宜,進了一批中端燈具。

陳亮對一佳燈火的陳列作了一些調整,醒目的位置讓給了廣東進的燈,把郭巨燈具集中在不起眼的地方,陳亮的背癢減輕了。陳亮重拾了信心,又可以與馬燕娜一起激情奔跑了。

慢慢地郭巨的燈無人問津了。郭巨燈具的繁榮是一個大謊言,陳亮望著倉庫裏的郭巨燈具,思維中突然跳出一個判斷。郭巨周邊出來開燈具店的人太多了,一個賣燈具的發財,就引領一批人外出。他們賒了大量的燈具,拉向四麵八方,拉向大大小小的城市。他們都積壓著不少的燈具,郭巨的燈看似銷售了其實是換個地方積壓著,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一大群滿懷發財夢的燈具人共同製造了郭巨燈具繁榮的大謊言,這些參與編造美麗謊言的燈具人最終也將是這個謊言的受害者。

這太可怕了,陳亮想著額頭冒出了汗。還好,我因禍得福了。陳亮對自己說著,就把庫存的郭巨燈具減價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