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陳亮躁動起來,臉上是有幾百隻蜜蜂蚊子叮咬的痛苦表情。黃蓮抓起抓癢耙,不知道抓好還是不抓好,無意識地揮舞著,像是在驅趕什麼。
燈,燈,陳亮喊,伸手在空中煩亂地抓摸。
他想那盞台燈了。我對黃蓮說,我替你陪著,你快去給他拿台燈。什麼樣的台燈?黃蓮不知道。鐵腳鐵皮罩子,外殼海藍色。那是他寫作時用的燈,在你們家裏,我看見過。如果找不到,我把我家那盞去拿來,當年陳亮送我的。
黃蓮匆匆地下樓去了。
唔唔,陳亮躁動著,手在空中煩亂地抓摸。
我坐下,拉住陳亮的手。黃蓮給你去取台燈了,你再耐心等一會兒。我說,那個世界真的很漆黑嗎?我們沒有到達過那個世界的門口,所以不知道,你不能怪我們。我說著,陳亮安靜了。
那條隧道不會很長的,經過那段漆黑就開朗亮堂了。陳亮靜靜地躺著,表情溫和。我想陳亮在聽我的訴說,我一句接一句地對陳亮說。
要那盞台燈就對了,關鍵時間需要的是亮度和溫度。那些華麗的燈,看著色彩斑斕,有的寒冷,有的嫵媚,有的刺眼,照亮不了靈魂。
你不用煩了,還煩什麼呢?不要以為隻有你有燈。你爸也會有他自己的燈的,你兒子現在可能還沒有,以後也會有的,你完全可以放心。
你小子過去丟失了一些東西。這不能怪你,這個世界誘惑太多了,人容易迷失方向。生病後你拚著命地撿拾,現在差不多都被你撿回來了。
陳亮安靜地躺著,被我拉著的手漸漸地暖和,柔軟起來,臉上不多的肌肉放鬆了,安詳而坦然。陳亮聽懂了我的訴說。
黃蓮找來了那盞台燈。台燈藏在大衣櫃裏,用一件舊棉毛衫遮蓋著。黃蓮說著將台燈遞給我。我把台燈放在床頭櫃,插上電源。台燈亮了,白中略帶黃色的光線均勻地照在病床上照在陳亮的臉上,陳亮臉上掠過一絲笑容,笑容清純而遙遠,像是在夢中。
護士來檢查病房,看見大白天開著台燈就關。啪,她按了開關,台燈仍亮著。啪,她又按回來,台燈依然亮著。怪了,護士疑惑了一會兒,想拔台燈的電源。我一把將護士拉開了。他娘的,你要幹什麼?他正在經過一段漆黑的隧道,你有沒有一點人性?我瞪著眼睛罵護士。
護士覺得自己受委屈了,眼淚汪汪地出去。不一會兒護士長來了,說大白天開台燈浪費電,還罵人,不文明,要我關掉台燈。電費我會付的,我擋著護士長不讓她靠近台燈。我說走向那個世界有段漆黑的隧道,你知道嗎?這兩天我朋友一直喊,燈,燈。他需要照亮道路的燈,你們人道一些好不好?
護士長不可理喻地搖搖頭,你們真這麼想,那就開著吧。護士長雖然覺得我和陳亮都滑稽可笑,但處理起來還是人性化了。
陳亮在台燈的照耀下,又安睡了兩天。周六那天,陳亮突然非常清醒了,精神也好了一些,看見床頭櫃上的台燈,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陳亮要求把氧氣麵罩撤了,給他刮刮胡須。黃蓮跑去問醫生,醫生說反正就這樣了,拔了就拔了,不過你要小心了,可能是回光返照。
護士拿掉陳亮的氧氣麵罩後,黃蓮一邊給陳亮洗臉一邊問,我們回家嗎?
不回家,回家以後會嚇著蓉蓉的。就在這裏好了。拿掉了氧氣麵罩,陳亮說話利索了些。你把陳陽和蓉蓉叫來,我有話要對他們說。
黃蓮說好的。黃蓮就給陳銀珠打電話,陳銀珠在區人民醫院陪打了鋼釘的爸,陳亮媽和陳陽也在醫院探望。黃蓮說,你哥就要走了,讓媽陪爸一會,你陪陳陽上來一下。黃蓮又給自己的姐打電話,讓她領蓉蓉過來。黃蓮還利用買剃須刀的機會,給我打電話。我說我知道了,我出差在下麵的山區,趕緊趕回來。我在往回趕前先給曉鵑打電話,我想曉鵑的到達遠比我有意義得多。我又打電話給阿強,阿強說我這就去買機票,買到今天就今天來,買不到今天明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