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毅中把這些天劉藝送來的跟蹤報告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遍。劉藝的報告很詳細，差不多對許濤天是全晝夜跟蹤。項毅中很快就從中發現了這位區長兼區政府舊址招商主任的一些生活習性，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禮拜天下午去碧天湖打高爾夫球成了他一項雷打不動的活動，陪同他去的有政府官員，但大多時候是些民企老板。昨天陪他打球的是撈刀房地產公司老總閻樂康和一位漂亮女士。項毅中本能地把閻樂康和五一路亥區政府舊址的事串聯起來。看來，這位閻老板已先他一步了。
燃上根雪茄，項毅中把自己塞在那張高背大班椅裏想對策。事情確如雨小風所言，龍城大大小小的房地產商都在盯著亥區政府舊址這塊肥肉，誰都想把它弄到手，明裏暗裏在較勁。這很正常，一個項目一旦超出了常規利潤，就會引來眾人爭相哄搶。至於花落誰家，現在誰都不敢斷言，就連掌握著生殺大權的許濤天現在怕是也沒主張。要知做房地產做的是人脈關係，誰也不會把自己的人脈關係像打橫幅一樣扯出來，但誰都會巧妙地把自己那張人脈關係網絡最大限度地予以利用。當無數張人脈關係網交錯縱橫地罩在亥區政府舊址上空時，有可能連許濤天都被網魚一樣網住不能自主。經營礦業開采這些年，很多事情項毅中也看出來了，商業和關係的問題在國內總是糾纏在一起。有位作家把中國的經濟生動地比做“條子”經濟。“條子”者，人脈關係也。
雨小風進來，就佳美小區營銷上一些工作向他彙報。完了告訴項毅中，長順房地產公司有兩位工程師和營銷人員找了她，希望來九龍效力。項毅中道：“我們公司不是正缺人才嘛，這還說什麼。我敞開大門歡迎他們。”
雨小風說：“我們應該給人家一個怎樣的待遇？”
項毅中說：“他們在那邊是怎樣個待遇雨副總你肯定知道，咱們隻高不低，要不人家憑什麼奔咱而來。具體待遇，你看著辦吧。”俄而又說：“‘我就是個體戶，可能是中國最大的個體戶’，雨副總知道這句話出自誰的口吧？”
這是中國傳奇式著名民營企業家蘭世立的名言。在過去十五年中，蘭世立涉足過電腦、餐飲、房地產、廣告、交通、旅遊、航空等十多個行業，他經營的東星航空是中國五家民營航空企業中唯一個人獨資的；他相信提薪、提職、獎車、獎房、獎現金對員工的激勵比股權更實在。雨小風便也明白項毅中的意思了。果然就聽項毅中道：“我們應該學學蘭世立的治企和管理。雨副總你抓緊時間拿出個方案，從利潤中提取百分之十，對公司有貢獻的高層和員工要予以提薪、獎房等激勵。”
雨小風點頭：“這個辦法好。我會盡快抓緊時間把它弄出來。”哦了一聲道：“許濤天那邊有進展了吧？”
項毅中吸了口雪茄，說：“我正想給他去個電話，看能否請他吃頓飯打打高爾夫球什麼的。”
雨小風一笑：“項老板你怎麼還在用這老辦法？上次我們不是已經嚐試了嘛。我看咱們得來點非常手段才行。”
項毅中附和地笑道：“我也想來點非常手段把這位區長、主任快刀斬亂麻地搞掂，可哪來的非常手段？大把地送他錢？他肯定不會要。用美人計？人家什麼沒經曆，會栽在這種下三爛手段上。不是說這年頭沒有政治問題，女人不是問題嘛。”
再說幾句，雨小風接了個電話，走了。項毅中想著那晚遊輪上的事，看來雨小風至今尚不知情。這也好，不知道就是等於沒有，她也就不會在這事上起情緒，自然便不會影響工作。現在，項毅中但願鄒小慶隻是玩玩，玩得穩當些，九龍房地產公司現在離不開雨小風。
抽完雪茄，項毅中撥了許濤天電話。電話很快接了，不待許濤天問誰，項毅中就自報家門：“許區長您好！我項毅中，九龍房地產公司項毅中。”
許濤天哦了一聲道：“是項老板呀，什麼好事？”
項毅中也不回答對方的什麼好事，他自是知道這是客氣，跟現在豬肉大漲，彼此碰著問吃了肉吧差不多。他笑問：“許區長明天有安排嗎？我呢想請您賞臉吃頓飯，然後找個地方活動活動。”
“項老板，你們生意人時間就是金錢，別這麼客氣了。”
“許區長這是哪的話啊。誰都知道我們這類人整日無所事事，不像您許區長重任在肩，日理萬機。咱們相識也是緣分，請您一定要賞臉，就一頓便飯，一頓便飯。”
“真的不行，我明天安排不過來。這樣吧，改天再約好了。”
“那好，哪天我再約您。”
放下電話，項毅中淡然一笑。這個結果在他意料之中。現在他想著的是禮拜天約鍾副省長去碧天湖打高爾夫球。約鍾副省長不是問題，但前提是他得有空。堂堂常務副省長，要忙的事情很多，哪件都是大事。項毅中想著現在距禮拜天還有好幾天時間，倒也不急。一般來說，隻要沒有重大活動，領導都在家休息。真有重大活動，也會提前告知。這般想著，項毅中撥了鍾副省長秘書小唐的電話。
項毅中當然不會直呼小唐，那他豈不有恃大的意思了。秘書是領導的第二形象，尊重領導秘書就是尊重領導。項毅中笑說：“唐處長吧你好，我項毅中。”
小唐的笑聲便傳了過來：“項老板你怎麼有時間給我電話了，這段時間生意怎樣啊？”
“托你老弟的福，還行吧。今晚上有空吧？有空我們聚聚，好好敘敘。”項毅中客氣著。
“項老板別客氣，有時間我打你電話吧。”小唐說。
項毅中就說好，一定。話頭一轉道：“鍾老板這幾天沒有什麼大的活動安排吧？”
小唐何等聰明，說：“沒什麼大的活動安排，項老板有事隻管直接跟老板聯絡，要不我代為轉告也可。”
項毅中忙道：“沒事，沒事。我見這兩天媒體上盡是鍾老板的報道，想他一定很忙，就找你了解了解情況。”
小唐便說：“領導的每件事，對老百姓來說就是大事兒，自然是要見諸媒體報端的了。”
項毅中附和道：“是呀是呀，領導無小事，每件事關係著百姓，老百姓能不注意，媒體可是老百姓的心聲啊。”
再說幾句，兩人互道再見掛了電話。想著後麵那句話未免有拍馬屁的意思，項毅中不覺便笑了。本來憑他和鍾副省長的關係，也不至於在小唐跟前這般表現，可在這個圈子混久了，不知不覺便形成了某些特定的習慣。他沒有撥鍾副省長的電話。隻要鍾副省長沒有重大活動安排，約他打打保齡球不是事兒。
這時手機響了，是範笑笑打來的。自那晚遊輪事件後，範笑笑時不時會給他個電話，隨意地扯上會兒。也曾談到過鄒小慶和那女人的事，範笑笑便對她表姐的婚姻起了擔憂，說如果不受聘九龍房地產公司，也許不會有這事發生。這時候項毅中大都緘口不語。這號事要說有多簡單就有多簡單，有多複雜就有多複雜，全憑你所置身的角度去看。就像一場婚姻的變故，有可能會使一個女人更加成熟堅強，但也可以讓一個女人墮落毀滅。項毅中不想跟範笑笑說得太深，她現在還隻是一個女孩，對這種複雜的感情了解得太多未必便是什麼好事。對一個女孩來說，感情上的事簡單些好，一複雜就麻煩。項毅中可不願範笑笑複雜了。
範笑笑那頭嘻嘻笑問他這會在忙啥？項毅中道：“才給一位大秘書打完電話，你的電話就來了。”
“大秘書？”範笑笑玩笑道，“再大的秘書還能大過李真？人家號稱河北第一秘。卻不知你口中的這位大秘書在龍城是第一還是第二？”
這話倒也有點兒意思。項毅中笑說：“李真是李真，他是他。李真不是完蛋了嘛。我這朋友仕途遠著呢，你就別拿李真跟他扯了，再扯我都有意見了。”
範笑笑格格大笑，說：“我說老項，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我都不知道你這是仗義呢還是拍馬屁。不過，我這裏提醒你，馬屁蟲這詞兒可不好聽。”
項毅中曖昧地說：“拍他馬屁還不如拍範大小姐馬屁，範大小姐滿意了，一高興嚐我個大大的Sweetkiss。”
範笑笑怒聲道：“姓項的，你敢占我便宜，下次見著我踢死你。”斷然掛了電話。
項毅中一笑搖頭。他和範笑笑之間看似是越來越隨便了，有點兒人到知己言語粗的地步，可仔細想來又不是。好幾次項毅中想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定個位置，竟是沒法做到。
很快就到禮拜天了。距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小時，項毅中就趕到碧天湖高爾夫球俱樂部恭候鍾副省長的到來。來這兒打高爾夫球的人，要麼有足夠的麵子，要麼有足夠的銀子。有句順口溜說得生動而明白：“花別人的錢，要看你有多大麵子；花自己的錢，要看你有多少銀子。”本來他是想親自去接鍾副省長的，鍾副省長說別麻煩了，到時他直接來碧天湖行了。和鍾副省長的關係也不是一兩年的事，彼此之間早就熟稔對方性格，項毅中也就聽從了鍾副省長的話。他坐在大廳悠悠然然地吸著雪茄。剛才他親眼看到好幾個人擁著許濤天進來。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他是看到了許濤天，可許濤天目不斜視，也就沒注意到坐在一隅的項毅中來。項毅中當然不會上前打招呼，對他來說這樣更好。
鍾副省長出現在門口，隨同來的還有小原。項毅中忙與之招呼，玩笑道：“啥時候做了你鍾叔的跟班？以後我有什麼事直接找你，你可得多多關照喲。”小原笑說日後找鍾叔找我吧。鍾副省長說你們認識呀？項毅中笑說小原是個助人為樂的好同誌。鍾副省長就哦了一聲，看眼項毅中又看眼小原。項毅中自是不會說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聚集佳美小區工地阻撓施工的事，淡然說小原曾經幫過他的大忙。自從名茗茶樓分手後，項毅中苦於沒有小原的電話而沒與之聯絡。接後閑扯也就得以知道小原是省委組織部雷部長的寶貝千金。
項毅中少不得一路禮讓，招呼鍾副省長和小原往球場走去。小原笑說：“我這裏講個與高爾夫球有關的童話吧。高爾夫球杆深愛著乒乓球，表達愛意時卻遭到拒絕，高爾夫球杆大吼：‘為什麼？’乒乓球膽怯地說：‘俺媽說了，鷹鉤鼻子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鍾副省長手指小原，再看著項毅中，笑道：“小原是在指桑罵槐吧？”
小原扭頭去看項毅中，才發現他也是鷹鉤鼻，就嗬嗬一笑。
高爾夫運動被稱為紳士運動，是新貴們時興的一種運動。不過，也有人居然體會不到揮杆的快感，美國前總統杜魯門就經常說高爾夫不過是鄉村俱樂部的土人們玩的遊戲；另兩位總統卡特和柯立芝質疑在一片大草地上花半天時間追逐一個白球到底有什麼意義。早有服務員小姐把他們引至換衣室，取球鞋的取球鞋，遞衣服的遞衣服，很是熱情。稍後一位女服務小姐把他們帶到球場。項毅中暗裏去看許濤天，他正心無旁騖地揮杆擊球。球童領著鍾副省長到了發球區，鍾副省長做了幾下熱身活動，很有風度地握杆，站立，當確定近旁無人，一次揮杆練習後馬上擊球。項毅中再看許濤天時，他正愣愣地看著鍾副省長。項毅中就抬手朝他揮了揮，算是招呼了。許濤天馬上回應地揮手，向這邊走過來。
項毅中握著許濤天遞過來的手，笑說：“沒想到在這裏遇著許區長，真是緣分。”
許濤天連連點頭，口裏說是呀，緣分緣分。眼睛望著鍾副省長。鍾副省長正在專心地揮杆擊球，壓根兒沒留意他的到來。
鍾副省長順暢地打完十八洞，退出球道用纏在腰間的長毛巾擦拭著額上的汗珠。項毅中就說休息會兒吧。許濤天也跟著說首長歇會兒。可鍾副省長卻根本不往他望，這就弄得他大是局促，立在那裏不知怎樣是好了。項毅中覺得這場麵有些意思，不禁想起時下“為官藝術”的順口溜：“對下級像泰森；對上級像和坤；做報告像孔繁森；喝酒像魯智深；作風像王寶森。”許濤天本來是奔鍾副省長來的，可鍾副省長地位太高了，根本就不認識他一個小小區長，對他的表現不予理會。見許濤天把目光投向自己，意思是想請他介紹介紹。項毅中不能裝懵，要不然苦心策劃的今天這個場麵就白費了。他對鍾副省長介紹說：“這是亥區區長許濤天許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