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副省長哦了一聲，這才望了許濤天一眼，點點頭，卻是什麼話也不說。許濤天站在那裏便又不自然了，拘謹地笑。項毅中道：“許區長倒是幫了我不少的忙，很夠朋友。”
“是嗎？”鍾副省長隨意地問道，卻沒多大興趣。
見這情形，項毅中就知道鍾副省長對許濤天沒興趣了。想想也是，鍾副省長下麵隔著龍城市委書記、市長，還有為數不少的副書記、副市長，再下去才是許濤天這個小小區長。鍾副省長若是對他一個小小區長都來興趣，那麼多書記、市長他能應付得過來？見許濤天還傻傻地立著不懂得告辭，項毅中就想他枉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太不活泛了。在他想著說句什麼圓場的話時，鍾副省長淡定地看著許濤天說：“你隨便吧。”
許濤天就躬著身子說：“首長您歇息啊，我就不打擾您了！”
鍾副省長不答他的話，眼睛望著對麵的碧天湖。
許濤天便再次握了項毅中的手，說：“項老板，哪天有時間咱再敘吧，啊！”手使勁地搖了搖。
項毅中要的就是這句話，頷首點頭：“好呀，哪天有時間我打你許區長的電話。”
許濤天轉身似乎還想跟小原打個招呼，哪知小原正專心地反複揮杆做著擊球練習，動作優美得像做舞蹈表演。許濤天見這女孩壓根兒不往他望，隻好離去。項毅中卻暗自想開了，假使許濤天知道小原是掌握著一省官帽的堂堂組織部長的女兒，還能這麼輕鬆離去？鍾副省長的地位太高了，許濤天抬頭一望帽子都會跌下來，在小原跟前距離就短了許多。
接下來項毅中就發現，許濤天那夥人打球就打得散漫了，心有旁騖的許濤天時不時往這邊望，項毅中有心計地和鍾副省長說笑，樣子就像一對親兄熱弟。心猿意馬的項毅中打了個“臭球”，鍾副省長就說：“毅中，我看你得多練習呀。這高爾夫球吧，講究的是技術，你打得多了，球技自然上來了。”
小原道：“人家項老板哪有這工夫，想的還不是公司裏的大事兒。”
鍾副省長搖搖頭說：“生命在於運動。不能因為賺錢就不要身體了。難怪有人說四十歲前拚命賺錢，四十歲後拿錢保命。這樣不行啊，這樣的話賺錢還有什麼意義呢。”
項毅中就說：“我聽鍾書記的，以後陪您多打多練。”私下場合，項毅中總以鍾書記相稱，以示倆人不同一般的關係。
鍾副省長又抹了下那個大背頭，說：“我不像你啊，你的時間自由支配，好啊。我就不行了，得服從組織安排，偶而能夠活動一下就不錯了。”手中的球杆揮了揮，說：“孫曉民要調龍城任副市長了。”
“這可是好事啊！”項毅中道，心裏想著待會打個電話過去才是。
鍾副省長深思地點了點頭，說：“打球吧。”
鍾副省長說打球就往球台走去，什麼話也不說了。項毅中的腦子卻在孫曉民高升的事上。不知怎的想到他幾次來龍城，都是在要走的時候才給自己一個電話。當時自己還隻當他忙，原來早在暗裏活動開了。不過，這位老同學在這件事上捂得嚴嚴實實，連自己都不給透半點風，項毅中內心便起了慨歎。孫曉民在午縣縣委書記的位置上二屆不到，這麼快就坐上龍城副市長的寶座，明眼人一看便知和鍾副省長的榮升有關。心知龍城乃省會城市，大凡能調到這裏的領導別人都會高看兩眼。項毅中想現在倒是好了，龍城又多了個能照應的朋友。也就想到亥區政府舊址的事，越來越覺得有把握了。
中間歇息時，許濤天過來，看看鍾副省長又看看項毅中說：“我們先走一步，首長您慢慢玩啊！”
這回鍾副省長淡漠地點了下頭，說：“你自便吧。”
項毅中就發現許濤天的臉一下子憋得通紅，直至脖子，知道是鍾副省長回應他的結果。是呀，大凡領導都是金口玉言，他能給句話就是對你天大的恩賜。要知許濤天與鍾副省長之間隔著好幾層呢！如果不是因為項毅中這層關係，今天許濤天甭想在鍾副省長跟前搭上句話。在一個副省長眼裏，一個區長跟一個老百姓沒啥區別。項毅中這麼想著的時候，卻在暗自搖頭。
許濤天複又伸出雙手同項毅中握手，說：“項老板，以後聯絡啊。”
項毅中笑著點頭：“一定，一定。”
許濤天到底是見過場麵的，知道此等情境不便多敘，說：“項老板可要陪首長多玩會兒，讓他盡興。好，我先行一步。”
目送許濤天幾個離去，想著這位區長今天的表現，項毅中覺得有點兒意思，幾乎忍俊不禁，卻萬難地忍著。他怕自己這神裏神經一笑，鍾副省長卻生出別的什麼想法來。
再玩上一會，鍾副省長說今天就到這裏，去喝茶扯扯吧。項毅中想也沒想便說好，喝茶。服務小姐領著他們先去了換衣室，再領著他們來到會館茶廳。茶廳散落地坐了客人。項毅中找服務小姐要了間包廂。包廂最大的好處在避免了熟人相互間碰著的麻煩。項毅中知道鍾副省長喜歡喝杭州龍井，便替他要了杯上等的杭州龍井。在問小原喝什麼茶時，小原說隨便。項毅中笑說：“現在女孩喝茶最是講究的了，怎能隨便呢。來杯玫瑰茉莉茶怎樣？玫瑰是養顏的。”
鍾副省長笑道：“毅中你這話就不對了，人家小原這麼漂亮，還用得著玫瑰來養顏？”
項毅中就拍了下額頭，說：“是呀，是呀，我忘了小原麗質天成，連玫瑰見了都黯然失色。”
小原輕輕笑了一聲說：“你別貧嘴了，我自己長得怎樣，麗質天成不天成還不知道。”
項毅中笑說：“原來你早知道自己玉顏天生，倒是我廢話了。”
包廂的裝修看去古樸，牆壁上題了陸遊的《卜算子·詠梅》，牆角擺了個半人高的青瓷，上麵密密麻麻寫了文字。小原一進來便對這麼大一個青瓷來了興趣，過去連認帶猜地念起上麵的文字。她念不及十字，項毅中便已經知道是宋朝周邦彥的《蘇幕遮》了，一首描寫大自然風光的好詞。
閑扯時鍾副省長隨意地問起項毅中的生意情況，項毅中隻說佳美的事，絕口不提有意亥區政府舊址，更不提目前處於僵持狀態北山村征地一事。換在昨天他也許會說，曆經今天的事他是絕對不能說了。真說了，鍾副省長少不得會敏感地把許濤天的出現聯係起來，作出某些猜測，由此將會對他生出看法，那樣勢將影響他和鍾副省長的關係。到了他們那個位子上的人，思維總是迥異常人的，最忌被人利用。而北山村征地的事卻變得越來越複雜了，這是他來龍城從事房地產第一單生意第一出大手筆，可卻因北山村委截留補償款、對農民的補償不到位導致矛盾激化和轉化，短時間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這也是項毅中為什麼如此在意亥區政府舊址這一項目的原委所在。他想讓自己的公司隨著這個項目的成功聲名鵲起。但北山村征地引發的結局是他後來所沒料到的，裏麵的人和事讓他此生最是感觸。
在項毅中談佳美情況時，鍾副省長隻是聽著，完了說：“生意是慢慢做起來的啊。”
項毅中頷首說：“龍城的住房緊張，我呢就想修幾棟老百姓買得起的平價房。對一個真正的房地產商來說，賺錢不是目的。”
鍾副省長啜了口茶，再把杯子輕輕放下，說：“是應該這樣啊！你有這等思想很難得。為了抑製房價的過度膨脹，省政府擬在明年評選十大誠信房地產商，然後廉價提供部分‘危改’土地、城市工業結構調整後的土地供他們開發，再就是在銀行借貸、稅費上予以優惠。你好好幹吧！”
一聽有這等好事兒，項毅中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對於房地產商來說，地皮可是他們的命脈。有時為了一塊好地，用盡辦法都未必到手，乍聽到有廉價的好地提供，還有銀行借貸、稅費上的優惠，能不叫人激動？但項毅中卻也異常冷靜，圍繞評選十大誠信房地產商，少不得又將有番好戲。
“謝謝鍾書記，我會好好幹的。”項毅中道。
鍾副省長點了下頭，說：“你要發揚讓老百姓買得起房，有房住的思想，這也可以作為你公司經營的一個理念吧。你公司才成立不久，要有自己的經營特色，這很重要。”
項毅中明白鍾副省長的意思，是交代他好好把握這次機會，該做的工作抓緊時間做好。“謝謝鍾書記。”項毅中這話說得技巧。常人大抵說知道、明白之類的話，項毅中謝謝的裏麵自是包含明白知道了。
這時鍾副省長哦了一聲問：“北山村征地的事怎樣了？”
項毅中說：“半個月前北山村幾個老百姓把醜區國土資源管理局第二次告上了法庭。早兩天法院判決他們敗訴。”
北山村征地的事，起因半年前項毅中透過鍾副省長這層關係，從醜區政府取得獨家開發整個北山村地塊的開發權。這是醜區區委主要領導的“形象工程”。這個項目涉及一千多戶村民撤村建居，占用一千五百多畝水稻田，近一千畝山田，合計約六十餘公頃的土地開發權。按項毅中和醜區政府簽訂的協議，九龍公司先期付給醜區土地儲備中心八千萬人民幣用於村民搬遷補償和征用土地補償，然後再投入一個億將征地範圍內的村民住房全部推倒，重建新房。北山村委即以醜區有關部門的名義通告，任何人都必須服從城市規劃的需要，如不在規定期限內報名同意拆遷，期限過後將強製拆遷，不得享受任何優惠。可是，以鄧成名為首的十五名村民因青苗補償費過低，幾次同村幹部協商沒有結果，遂向國土資源管理局投訴，在投訴以後也沒有結果的情況下把國土資源管理局告上了法庭。原來土地儲備中心付給北山村委每畝青畝補償費是三萬元，拆遷戶到手的則每畝隻有兩萬元，而且全是以村委名義類似“白條”的欠條。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北山村委不肯公布拆遷款及征地費用的真實數目，並拒絕向村民公布這些款項的去向及真實收支狀況。項毅中誠然知道這背後名堂重重，對北山村委的做法卻是無計可施，並且不能向外談及這些黑幕，因為他得借助他們的力量才能得以成功地實施征地拆遷。更重要的是，項毅中和醜區政府相關領導玩的是掛羊頭賣狗肉的把戲。原來對北山村所謂的征地，實則是商住用地，否則哪是區區八千萬能解決的。誰都知道商業用地是必須掛牌轉讓的。項毅中也知道，《土地管理法》第四十五條規定，國家征用基本農田以及基本農田以外的耕地超過三十五公頃的必須由國務院批準，北山村這六十餘公頃土地哪是小小醜區政府能定的事情。而征用農村集體土地應該征得村民同意，同時應該由有關部門批準改變土地性質之後征用才能真正實施。所有這些項毅中很清楚，但他知道如今就是這麼回事，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隻要有一級政府站在你背後，什麼事情辦不成？好在北山村委也甚配合賣力，向村民宣傳時把這個實質上是進行房地產開發的拆遷說成是政府公益事業行為，要求村民進行所謂“自願請求拆遷”的報名。但以鄧成名為首的一些老百姓卻因青苗補償費與村委鬧開了，進而得知征地背後的真實性質，把區國土資源管理局告上了醜區法庭。好在醜區法院並未判令暫停拆遷。因為按照《土地法》第十六條之規定，在土地所有權和使用權爭議未解決前，任何一方不得改變土地利用現狀。項毅中想，這中間的複雜，隻怕鍾副省長也未必知情。
這時小原進來，臉色有點兒紅。項毅中衝她點頭笑笑，算是對她的到來做出回應。剛才小原去洗手間，門都關著，猜不準是哪一間。她試著推開一扇門，一眼瞥見一對男女在沙發上做激情表演。兩人聞聲戛然停止了動作。男的衝她笑了一下，問找誰？女的慌亂地整理頭發拉扯衣服，臉色不會比小原好多少。小原清醒過來，臊得把門關得砰的一聲響，連洗手間都不找了。她在自己座位坐下，咕嚕咕嚕地把大半杯茶喝了，感覺才好些。
鍾副省長看著項毅中，說：“就在這兒吃點什麼吧。”再把目光慈祥地投向小原，結束了評選十大房地產商和北山村征地的話題。
按項毅中的意思，晚餐去餐廳找個包廂，現在鍾副省長這麼說，他也就隻好遵命了。對鍾副省長這等高級領導來說，吃對他們來說不是目的，他們注重的是情境。但項毅中也不敢簡單了，親自跑到餐廳點了天麻燉乳鴿、鮑汁鵝掌等好幾個特色菜。考慮到小原，也就沒要白酒，隻要了三瓶酸奶。所有這些都由服務小姐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