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三人的關係比較特殊，席間也就沒了以往葷話、痞話當調味品和下酒菜的事情。不知怎的就說到現在跌得一塌糊塗的股票。股民小原對近段股市隻跌不漲煩得很，說哪天扳回本再也不玩這易患心髒病的玩意。項毅中笑道：“都不能叫爹，要叫家長了！”
鍾副省長對這句話卻是不解，說：“這話怎麼回事啊？”
小原笑說：“爹的諧音是‘跌’，家長就是‘加漲’。”隨即說了一個眼下流行的段子。某股民收盤後回家，讀高中的大兒子問：“爹，今天股市怎樣？”某股民正為這段時間股市大跌而惱火，怒斥道：“都是你叫爹爹爹叫跌的。從今天起，別再給我叫爹，叫家長。”其小兒子不明就裏，說：“哥，你幹嘛惹爹不快啊？”某股民把眼一瞪，說：“你叫什麼哥？哥不是‘割’嗎？你兩個小兔崽子，不是要我跌就是要我割。”小兒子萬般委屈，嘟噥道：“不叫哥叫什麼？”某股民說：“叫兄長。兄長的諧音不是凶漲嘛。老子就巴望它天天凶漲。”
鍾副省長笑道：“這位家長也太不像個做家長的了，哪有叫爹就跌，叫家長就加漲的，叫兄長就凶漲的，沒這樣的道理啊。”
項毅中笑笑說：“生意人吧，總是有那麼點兒迷信。說到底是去年的股市太牛，今年的股市太令人失望。”
鍾副省長說：“對股市我不太懂，但我清楚的一點是股票市場有漲有跌，畢竟不是銀行的定期存款吧。”望著小原道：“小原你既然要做個股民，就要有個虧得起的心態。像你說的那位股民可不行啊，太沒氣度了。”
小原笑道：“我隻是幾萬塊的餘錢在湊熱鬧，虧了就虧了。”
項毅中說：“美國證券分析機構Sageworks公司首席執行官布賴恩·漢密爾頓就去年中國的‘炒股熱’說，如果連擦鞋匠都開始涉足股市，那就到了退出股市的時候了。我說小原，你也別在股海裏潮來潮去得太久，那樣很累人。再說了，炒股得有兩閑：閑錢，閑心。你未必見得有閑心呐。”
鍾副省長說：“毅中的話有道理。小原，把你的工作幹好才是正事。”
小原說：“等我啥時扳回本再說吧。我是個薪水主義者，就這樣虧在裏麵可不心甘喲。”
項毅中道：“中國股民差不多全是你這種心態。國外有專家因此說，中國股市的九千萬股民正在搶乘即將深入海底的‘泰坦尼克號’。”
小原就盯著項毅中道：“你別說得這麼恐怖好不好？”
項毅中笑說：“你是記者，有了解這事的先知便利，不妨哪天就這事采訪幾位股市專家。不過，中國的股市曆來是謠言最多的地方，中國的所謂股市專家大都是些不入流的經濟學家。我看中國再過一百年都出不了一個巴菲特。”
小原輕輕點頭：“全世界也隻有一個巴菲特。不過，巴菲特也不是萬能的，經濟學家謝國忠就不止一次警告那些借用巴菲特來解釋他們的成功的中國投資者，他說，我不能確信，有人已經做到巴菲特那樣。中國股市還沒有成熟到讓巴菲特的法則有效地發揮作用。”
鍾副省長就點了下頭，說：“中國有中國的特情，拿國外的主義、理論肯定指導不了中國的股市，包括任何行業。曆史不是早已證明了吧。咱走的是有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嘛。中國股市的話語權在中國的股民，不是國外哪個什麼專家說了算。”
項毅中便怔了一下，拿眼去看鍾副省長，見他臉色平靜，知他隻是說說而已，並無別的什麼深意。如果這話換在別的一個什麼場合，那肯定又是高屋建瓴，夠下麵認真領會的了。
“是呀，中國股市的話語權在中國的股民。小原是股民，最有說話權了。”項毅中淡然一笑望著小原。
小原哪能不懂他的意思，輕聲唱道：“死了都不賣，不給我翻倍不痛快，我們散戶隻有這樣才不被打敗……”
小原唱的乃由流行曲《死了都要愛》衍生而出的“死了都不賣”，在股民中成為標誌性口號。鍾副省長和項毅中不覺就笑了。鍾副省長點著頭說：“對，死了都不賣。你們散戶就要聯合起來抱定這個決心，那些大戶就沒轍了。”
這頓飯因為有股市這個話題，大家吃得很開心。在鍾副省長用服務員遞上來的熱毛巾擦完手時，項毅中還要安排活動，鍾副省長拿牙簽去水果拚盤裏挑了一塊哈密瓜，說今天就到這裏吧。
鍾副省長早把司機打發回去，項毅中就駕車送鍾副省長。進省政府很麻煩的，有武警站崗，外來車輛進去要登記。但項毅中通過小唐辦了臨時出入證，可以免除登記手續。項毅中先送鍾副省長，再送小原。
小原住在省電視台去了。從省政府這邊過去卻也有二十幾裏。夜晚的龍城照樣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項毅中也不知道這是啥時候了，又不便看時間，怕小原有什麼想法，問他是不是還有個約會什麼的。想著小原是個股民，就想還是跟她扯扯股市吧，於是就沒話找話地說：“據我所知，像你這樣年紀的女孩，大都在蜜裏調糖地戀愛，沒幾個對股市感興趣的。”
小原笑道：“炒股也不影響戀愛呀。相反，倒提高了女性的社會地位。英國《金融時報》刊文說，中國的家庭主婦都因為炒股而享有經濟權，從而提高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地位。婦女解放的日子，就這樣到來了。”
項毅中笑著搖頭，說：“這話聽著好像中國的女性還在受壓迫似的，我倒是怎麼也看不出來。你是大牌記者，見多識廣，最有發言權了。”
“我怎麼看不重要。對我來說，重要的是股票盡快漲上來。”小原說。
這時已到省電視台門口。項毅中思量著是否把車開進去時，小原說別麻煩了，就到這裏吧。推開車門下去了，隨手關上門。她沒有馬上走，站在一旁說：“今晚上就謝謝你了。”
項毅中笑了一下，說：“你進去吧，今晚上好好睡上一覺，明天你的股票就上來了，到時候記著請我的客。好，再見。”啟動奔駛拐轉方向盤，在轉彎時用眼角的餘光往那邊瞟了一眼，昏暗的燈下，看到的是小原往裏走的背影。
孫曉民的事就近兩天還得去趟午縣才行。項毅中看了下時間，不到十點，便撥了孫曉民的電話，不想電話占線。項毅中把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上。孫曉民榮升龍城副市長，電話祝賀預約他的人不知多少。自己倒是和他又近了，以後找他幫忙的機會又多了。他明白這個電話越早越好。一件事情在別人尚不知情下你知道了，說明你有非一般的人脈關係，人家就會對你高看。項毅中抓了手機再撥，這回通了。電話響了三下對方便接了。
“祝賀你啊曉民！”項毅中誠摯地說。
孫曉民卻不接這個話茬，說：“這段時間生意怎樣啊？”
“有朋友的照拂，還行。”項毅中想著孫曉民顧左而言右，猜測要麼是他那兒說話不方便，要麼是孫曉民榮調的事組織上還沒有正式行文，他也就不好在這個話題上說什麼。他豎起耳朵，想在電話裏捕捉到一些動靜，竟是未能如願，就想多半是後者了。既然對方不想在這事上說，項毅中隨意地與他說些別的。
說著說著，項毅中忽然道：“過兩天我有事到申市，有時間的話到午縣吧。”
“好呀，到時候咱再敘吧。”孫曉民道。
又說了幾句別的，兩人互道再見掛了電話。想著自己剛才話語的隱晦含蓄，項毅中不覺就笑了，甚至有些得意自己的練達。商海這些年，這方麵真是越來越熟稔了。
柳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見了他問吃了沒有？這會項毅中心情不錯，玩笑道：“孔老夫子說，色者食也。你說我吃了嗎？”
柳真媚了他一眼，說：“什麼好事兒藏在心裏？”
項毅中自是不會跟柳真談今天的事，挨著她坐下，也就發現柳真的頭發染成咖啡的顏色。小原那頭短發似乎也是這顏色。一想到小原，項毅中清晰地感到胸口晃悠了一下，那種欲望便上來了，對柳真說：“去洗澡吧，一塊去洗澡。”
兩人去了浴室。柳真洗過了的，站在那裏看著項毅中忙乎。項毅中想著也就兩天沒見柳真，問她頭發哪天染的？柳真不答，歪著頭道：“你到現在才發現人家染了發。是好看還是不好看？”
項毅中當然不會說因為她染的頭發讓他想起另一個女人，笑著說：“這樣子讓你這位美女編輯看上去更加浪漫了。”
女人總喜歡被人誇讚，柳真也不例外。她輕笑一聲，又笑一聲說：“是吧，是吧！其實我早就想染了，隻是把握不住染好還是不染好，直到今天才染了。”
項毅中倒也能夠理解，女人嘛，心思總在打扮上晃來晃去。現在的女人，哪個不是愛自己愛到骨頭裏去了。用什麼牌子的化妝品，今天穿什麼款式的衣服，明天穿哪款顏色，後天該進美容店了，這些瑣瑣碎碎的事情對她們來說樂此不疲。難怪有商家隻盯著女人的衣兜賺錢。這似乎可以理解，一句很時髦很有深意的話說，女人的事業是做女人。
柳真開了床頭那盞壁燈，滿室生出橘紅的柔輝。項毅中知道女人做這事前總喜歡鋪陳氣氛，就像寫詩。寫詩讓他想起前段時間在美國上市的中國分眾傳媒CEO江南春，這位自稱當過青年詩人，如今“走出了抒情，選擇了豪情時代”的企業家，麵對媒體說了一句頗為有意思的話：“寫詩就像發青春痘，我決定做個體戶。”他很想同柳真聊聊這事兒，而柳真已把臉柔柔地貼了過來，偎在他的胸膛裏，他隻好就勢摟緊這女人。
柳真就更加溫情起來，說：“我真的有你說的漂亮嗎？你該不會騙我吧？”
“我怎麼會騙你呢，真是個傻帽兒。”項毅中一邊說著，一邊捏著柳真的臉蛋。他想這女人擔心他不再愛她，玩這些女人們慣用的小心計來試他。對女人來說，愛和漂亮是等同的。女人問某個男人她漂不漂亮時，其實是在變著法兒地問你喜不喜歡她，愛不愛她。
柳真就凝視著他，口裏說是嗎是嗎，神情語氣卻是不乏懷疑。項毅中道：“怎麼不是呢！你知道我是不說假話的。再說了，漂亮不漂亮你自己知道啊。如果連你都不漂亮，世上漂亮的女人都得打問號了。”
“如果我永遠這麼漂亮，你是否就永遠愛我？”柳真很認真地問。
這個問題項毅中從未曾想過，一時語塞。在他看來，他們的關係不要想得那麼遠，那麼深，兩個人走到一起，有這一天就抓住這一天。有天沒感覺了就散。他也知道女人的青春沒幾年，這幾年叫金色年華，他也給了她金子般的價格，這就行了。
“答不上來了，是吧？”柳真把一隻胳膊伸過項毅中的脖子摟著他，身子貼緊了說：“我知道這個問題你不好回答，就別回答了。我呢也沒什麼奢望，就想跟你在一起的日子能夠天天看到你——讓我去你公司吧。我真的不想幹編輯了，這工作太枯燥太累人了，每天麵對的就是文字，看著直犯困。”
項毅中的欲望和激情便沒了。這是柳真第二次跟他談這事，看來她真是上心了。柳真是絕對不能去九龍公司的，但項毅中不便直截了當地拒絕她，那樣隻怕會讓她很難過的。一時間，項毅中竟不知怎樣作答。
柳真問是否很讓他為難？項毅中勉強笑了一笑，說：“我覺得你現在這份工作不錯，體麵、高雅，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呢！對一個女孩子來說，這很重要。你看我，好聽一點民營企業家，不好聽點個體戶，再難聽點暴發戶。”
柳真說：“我呢隻是想換個工作換個環境，可不想因這份體麵高雅的工作把自己弄得那麼苦那麼累，以致生出厭世情緒。”一會兒柳真又說：“既然這麼讓你為難，那就算了。”抬手撳滅了床頭那盞壁燈，臥房一下子陷入一種寂靜的黑暗。
不知為什麼，黑暗中的項毅中隱約地感覺某種不安。到底是什麼，一時間他卻感覺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