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則徐用手勢止住紮南山,捂著額頭想了一會兒說:“何為整飭吏治?改變一些辦事方式、辦事程序,那不叫整飭吏治;頒布一些律條對官員進行約束,那不外乎是大耗子對小耗子說:現在要消滅老鼠,你們都收斂點——這也談不上是整飭吏治。真正的整飭吏治實際上就是治吏,是對官吏的整治清理,而治吏必須正本清源,從用人選官製度上入手;對擬用的官吏要曉示天下,廣納官紳學人的意見,然後再做定奪;對官吏的官聲政績要交由天下評說,對官吏的獎懲擢降不要憑上司和皇上的一時興起,而是要依據輿論。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紮南山打斷林則徐的話說,“假如皇上命你負責整飭吏治的話,你的話還沒有說完,恐怕就被官員們一擁而上把你撕成碎片了。”
交談到了互相搶話頭來說的時候,就說明相互之間已經談得很投機、很深入了。他們在水榭中談了很久,直到仆人來稟報說宴席早已備好,隻等二位大人前去開席,二人才出了水榭,上了往回劃的小船。
官署裏一應俱全,仆人們又照料得無微不至,這一夜林則徐睡了一個長長的好覺,早晨起來感到疲乏全消,心情也自覺頗為爽快。這一天的天氣實在好,豔陽高照,春風拂麵,空氣裏充溢著一股融融的暖意。這樣的天氣本來最適合到野外去踏勘,按他的性格,今天一早就應該出發前往墾荒地點,開始丈量新開地畝、勘察水利、核計工費、預計產量、商定招攬承種民戶事宜。可是今天全慶沒有到,他不能擅自行動,隻好等著。他是一個效力贖罪的謫官,而全慶是喀喇沙爾辦事大臣,是有頂戴花翎的朝廷命官。當然,欽差不一定非得是在職的官員,也常有奉了欽差的下級官員主事而上級官員聽命的事,那都要看皇上的諭旨裏麵是怎麼說的。如果有兩三個人領受了同一個欽差,那要看誰的名字排在前麵。道光皇帝的諭旨明白宣示,此次赴南疆履勘,全慶的名字是排在前麵的。誰的名字排在前麵,誰就是主事者,而名字排在後麵的人就得聽命於他,這是官場上的規矩,為官者可以不在乎事情辦得怎麼樣,但是排名順序是不能不在乎、不能不敏感的。雖然林則徐與全慶私交不淺,但事關皇權祖製,誰也不敢造次。
他是一個閑不住的人,整理了一會兒日記,寫了幾封書信,他就托紮南山的衙吏請來了庫車城中的商家大戶,詢問當地民生,征詢對屯墾的意見。他讓林聰彝去籌集繩丈步弓,做好準備,等全慶一到,就可以立即赴墾荒地點實勘地畝。
幹嗎要費這麼大的勁去核查各城的開荒墾田情況呢?這還不得不說到新疆的屯墾。
新疆的屯墾起於漢,盛於唐。西漢武帝、宣帝時,在西域征伐匈奴的漢軍與烏孫軍隊已經超過了二十萬人。西域地廣人稀,經濟基礎薄弱,物產僅夠供養當地生靈,二十萬大軍的給養靠當地解決是十分勉強的;加之漢朝政府對長期受匈奴剝削奴役的西域各國人民采取了懷柔政策,幫助他們恢複和發展生產,而不以駐軍增加他們的經濟負擔,不向當地征用糧草。但是,二十萬大軍的給養靠內地運送,交通線太長,路途又極險惡,困難重重。於是漢軍采用了邊打仗邊開荒生產的屯田方針,自力更生解決一部分糧草供應,並設置了“領護”,專司屯田事務。後來設立政府行政機構西域都護府以後,屯田事務交由都護府統一管理。到了唐代,為了保護得之不易的繁榮局麵和東西方物質文化交流,政府在西域的長期駐軍更多。盡管是太平盛世,但西域各地仍受地利的局限,經濟仍然落後。唐王朝也采取了保護和扶持西域地方經濟的政策,不向當地征用軍資,而是在安西四鎮的統一領導管理下,遍設屯田地點,大力發展軍墾,解決三軍的部分軍需。清朝乾隆皇帝平定了準噶爾叛亂和大小和卓叛亂以後,大力加強新疆的常備軍力,駐軍糧草的一部分仍然是用屯墾的方式解決。軍隊除了值勤部隊以外,都有自己的屯墾任務。清王朝還從東北將錫伯人和達斡爾人整個民族的男女老少、牛羊雞犬一並調往新疆,安置在伊犁河和塔爾巴哈台一帶,既作為軍隊駐防,同時又作為移民開荒生產,自謀生計。那時軍隊有軍屯,地方上有招攬內地民戶承耕的民屯,還有利用苦役犯耕作的犯屯,屯墾已成一定的規模。但是時間一長,情況就發生了變化。特別是到了道光朝,由於疏於管理,加上軍屯官兵員額不斷減少,大部分屯田撂荒;民屯的熱勁一過,有些民戶返回了內地,留下的成了當地純粹的農民;犯屯一直規模比較小,對於屯墾戰略來說構不成影響。新疆的行政與軍隊開支,基本上依賴於朝廷的撥款。